晚春的風輕拂篝火, 火焰跳動,青煙嫋嫋。
星使江逍眯眼望向火堆旁,四目相對的洛央、洛爻, 火光模糊柔和了二人的麵龐, 卻給了他一種旁人根本無法插入的合諧登對感。
“嘖。”江逍咂舌, “年輕就是好啊, 羋姣你說是不是?”
江逍問向右側的月使,誰知半晌都沒等來對方的應答。江逍下意識偏頭,便看見羋姣跟她的佛子夫君,正頭靠著頭看星星。
“啊, 有蟲,好惡心,我好怕。”
“娘子不怕,蟲子已被為夫趕走。”
“可人家的心還是撲通撲通的,不信你聽聽。”
江逍:“……”
看過羋姣手持大刀在倭賊裡殺個七進七出的江逍,不忍直視地挪開眼。
在他左側, 薛怡這個教主的絕對擁躉,幾乎一看到洛爻與教主的單獨相處,就想起身上前攪和。察覺到她意圖的方策趕忙第一時間伸手拉住她, 卻沒想用力過猛,竟一把將少女拉進自己懷中。二人唇角意外磕到一起,兩人同時一愣。
片刻後,薛怡迅疾起身,捂唇躲至一旁。隨即猛地偏開視線, 死死盯著不遠處漆黑的樹林,不知道在想什麼。
方策耳根泛紅,下意識想抬手摸唇, 抬到一半又停下,看向另一側。
江逍:“……”
合著到頭來就剩他一個孤家寡人,他這趟到底來乾嘛,受刺激來了?
情人遍布整個江湖的江大星使,抑鬱了。
倒是葉化遠遠看見洛爻與洛央的親昵,半張臉藏於陰影之中,眼底精光一閃即逝。
之後的路程,春風城主葉化對待洛爻這個失而複得的弟弟,愈發關懷備至。大到家傳絕學,小到衣食住行,幾乎麵麵俱到。連老辣如江逍,都不免表示此人為人處世,無可挑剔。
就在一行人離拂柳山莊越來越近時,山莊內竟又發生了一起新的凶殺案。
死者不是其他,正是此前跳的最高的昇陽宗宗主之子。
“兒啊!”
撥開眼前眾人,看著房間內被一刀割喉的長子,昇陽宗宗主目眥欲裂,悲痛欲絕。偏偏他連上前自己兒子合上雙眼都做不到,隻因他的身上同樣塗有劇毒。
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最器重的長子在他麵前化作一灘血水,昇陽宗宗主當即踉蹌兩步,眼紅似血。
就在這時,有人從窗棱的木刺上發現一片布料。
“這……似是天香錦?”
“天香錦?這種布料唯有蜀郡才有,焰教正是位處蜀郡。”
“焰教……莫非真是他們對我六大派的人,痛下狠手?”
“我看就是他們,除了焰教,整個江湖還有何人對一統江湖,虎視眈眈?”
“焰教妖人欺我太甚!”
盛怒之下,昇陽宗宗主一掌便將身側的木桌拍了個四分五裂。
經此一事,各大派中人對焰教愈發心生忌憚,昇陽宗、拂柳山莊更是恨之入骨。
隨著慈心觀觀主的到來,一眾人齊聚拂柳山莊大堂,共商剿焰大計。
是的,如今這幫人已然完全將武林大會拋諸腦後。焰教肆無忌憚的屠戮,點燃了所有人的心中怒火。現在武林大會已是其次,焰教才是目前最需要拔除的江湖毒瘤。
坐在最末側的陸無涯卻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隻因這一切發生得實在太過蹊蹺,冥冥中就像是有一隻大手攪動著整個江湖。而且據他了解,焰教中人,雖行事隨心所欲、毫無章法,卻絕非濫殺之輩。
眼看著事情即將一發不可收拾,陸無涯不再遲疑站起身來,“各位前輩,且聽在下一言。依我之見,這兩樁案子仍舊疑點重重,一些茶梅花粉、天香錦緞,四處可見,並不能拿來當做指證焰教的證據……”
“這兩樣東西不能當證據,什麼能當?難不成還要我等親眼看到焰教妖人行凶不成?”一人反駁。
“大家難道不覺得這兩件發生的太過巧合,像是故意挑起我等對焰教的仇怨。據我所知,焰教諸人行事雖肆意乖張,卻也算光明磊落。這般藏頭露尾的小人行徑,他們怕是根本不屑,此事慈心觀主應當也有所了解。”陸無涯意圖拉個盟友,在場唯有慈心觀主與焰教日使有些瓜葛,他當即選擇了她。
誰料陸無涯話音剛落,慈心觀主便作出一臉的訝然,“這,我從何而知?慈心觀與焰教來往並不緊密,他們到底是何秉性,我實在無從知曉,還請陸穀主見諒。”
女子聲調柔綿,神色更是無辜。
“嗤。”
程沅芷一個沒忍住便譏笑出聲,隨後揚起一張天真無邪的小臉看向慈心觀主,“觀主真的與焰教來往不緊密嗎?我怎麼聽說,你每逢佳節都會往焰教送節禮啊。彆人都不收,你仍鍥而不舍。我以為親友之間才會送節禮,原來沒關係的人也會送啊,觀主真是大氣。那下回能給我藥王穀也送一些嗎?沅芷最喜歡收禮了。”
程沅芷的一番話使得慈心觀主的臉色驟然黑沉下來。
“呀,無涯哥哥,觀主瞪我,她是不是不喜歡沅芷?是沅芷不乖嗎?”女孩忙一臉害怕抱住陸無涯的脖頸。
“我……”麵對他人的打量之色,慈心觀觀主有口難言。
程沅芷卻一臉狡黠地湊到陸無涯耳旁,小大人一般歎息道:“真是活該楊叔不受袁姨待見,這樣虛情假意的女人也看不穿,我看他以後也彆叫什麼楊匕了,乾脆叫楊瞎。”
陸無涯看著她,無奈地笑了笑。
“夠了。”
便在這時,昇陽宗宗主一拍扶手,霍然起身,牙關緊咬,“老夫不管你們何人與焰教來往緊密與否,我隻知我兒死得冤,甚至連具全屍都沒留下,而案發現場留下的證據直指焰教,我就必須要宰了那幫妖人以報我兒的血仇!何況焰教行事向來肆無忌憚,今日他們敢對我昇陽宗下手,焉知來日不會將屠刀伸向你們,他們自來就是整個江湖的禍害。誅滅魔教,一方麵確實出於老夫報仇的私心,可另一方麵也是為了還江湖一個太平安定。”
“沒錯,誅滅魔教,還江湖一個太平安定!”
“滅魔教,江湖定!”
陸無涯看著眼前這些人,或因怒氣上頭失了理智,譬如昇陽宗主,隻一門心思想報仇。或因另有算計煽風點火,譬如蘭山寺方丈,滿心隻想覆滅魔教。或因明哲保身順勢而為,譬如慈心觀主,誰也不肯輕易得罪。總之,一派群情激奮。
陸無涯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剛欲開口再勸。
忽然,一片金黃的花瓣從半空落下。
陸無涯頓生警覺之心。
“什麼人!”
昇陽宗宗主、蘭山寺方丈等人同樣反應敏捷,目光如電向著大門的方向看來。
便是這時,花瓣更多了。隨著一陣疾風襲來,一位身著明黃色衣衫的女子從屋外飛入,旋身剛站定,身後便已經有人替她搬來一把座椅。
女子就勢坐下,露出一張明豔絕倫的臉來,“我。”
看見來人,陸無涯立刻難以置信地站起身來,程沅芷一臉驚喜地喚道:“洛央姐姐!”
“你這妖女竟然還敢出現,還我兒的命來!”
昇陽宗宗主,雙眸赤紅,拔出隨身長劍,便飛身上前。
洛央身後,洛爻眼神一凜,無雙劍出鞘,二人立刻戰至一團。
便在這時,落後洛央等人一步的春風城主葉化這才姍姍來遲,“住手!”
可他的勸阻沒有起到任何作用,二人精純的劍氣已經將四周劈了個亂七八糟。
洛央輕瞥神色焦急的葉化一眼,張口,“洛爻,回來。”
聞言,少年立刻收勢,抬手便與昇陽宗宗主對了一掌。
一掌結束,洛爻紋絲不動,昇陽宗宗主卻一連往後退了好幾步。
站定之後,昇陽宗宗主抬頭神色驚懼地向洛爻看來。先前他隻知此人第一殺手的威名,以為是江湖人畏懼焰教,才會對他多有推崇。現在看來,第一殺手名副其實。
見昇陽宗宗主竟是敗給了洛爻,其他幾人神色隱晦,各有思量。
“諸位,請聽在下一言。”這時,終於找到機會插話的葉化站了出來。
“葉城主?沒想到你竟然也來了,實在蓬蓽生輝!”拂柳山莊莊主一認出葉化,趕忙上前招呼。
像慈心觀觀主,昇陽宗宗主此前甚至都沒和葉化見過麵,還是聽拂柳莊主介紹,才知麵前這個一身書生氣的男子,就是赫赫有名的春風城主。
一番寒暄完畢,葉化這才將剛剛沒說完的話繼續說了下去。
“少宗主遇害之時,在下始終與洛教主等人待在一起,他們並沒有動手的時機。”
“哼,堂堂焰教教主殺個人還要親自動手嗎?隻要她隨意一句指令,教中自有甘效犬馬之勞者。”昇陽宗宗主一聲冷哼。
“這……”葉化語氣微頓,“可大家不覺得一切都太過巧合了嗎?凶手連屍體都會抹上劇毒毀屍滅跡,卻獨獨留下指向焰教的證據……”
“自是焰教在向我等挑釁,製造恐慌,讓這個武林大會辦不下去。”拂柳山莊莊主目光不善地看向一臉不在意的洛央。
“莊主所言確實說得通,可案件依舊疑點重重。這樣吧,若在座諸位信得過我葉某人,可否將此事交由我手。三天,三天後,正是武林大會召開之時。在下願以性命擔保,一定會揪出凶手,還老莊主與少宗主一個公道,不知可否?”葉化說得情真意切。
“那這妖……”昇陽宗宗主剛要伸手指向洛央,對上女子冰冷的眼,他忽然就有些說不出來了。
幾息之後,洛央移開視線。
那種仿佛被野獸盯上的恐懼才終於漸漸散去,此時昇陽宗宗主背後早已起了一片薄汗,呼吸微微急促。
“林宗主?”直到葉化的呼喚在他耳畔響起,昇陽宗主才猛地回過神來,下意識避開洛央的眼,胡亂地點了點頭。
“一切葉城主做主便好。”他說。
最大的苦主昇陽宗宗主都沒意見,其餘幾人也不會在這種檔口,主動站出得罪春風城與焰教兩大勢力。
“不知洛教主……”葉化又詢問起洛央的意見來。
“那就等著葉城主還我焰教一個清白了。”洛央起身。
“葉某義不容辭。”男子的眼神堅毅又正直。
洛央挑眉,轉身往外走去。
其餘幾人急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