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裡,小孩的臉上,不好意思地泛起了薄紅,忽然不說話了。
見狀,他父親便走上前去解釋了起來。
——他們所在的小村,背靠邇硯山,大部分人種植藥材為生,甚至世代行醫。
因而從小生活在這裡的小孩,早早便對傳說中就在邇硯山深處的神醫穀格外好奇,今日巧遇,他竟開心地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聞言,神醫穀一群人不由笑了起來。
聽父親與神醫穀的人聊了半晌,他終於忍不住鼓起勇氣,小聲說了一句:“我也想去神醫穀。”
大概是知道神醫穀隱世的規矩,父親立刻抬眸,有些忐忑地朝來人看去。
沒想到對方非但不生氣,甚至還湊上前來,半開玩笑的在他的耳邊說:“好啊,不過我隻講一遍,你可以要記住啊。”
接著,便報出了長長一串隱匿在山中的地名。
“記住了嗎?”
小孩無比鄭重地點了點頭,看著對方的眼睛回答道:“記住了。”
老穀主說的,的的確確是神醫穀所在的位置,但是此刻隻是想逗逗對方的他絕對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小孩真的將自己說的話全部記了下來。
文清辭記憶裡的畫麵再次混亂了起來。
青山綠水,在突然間變得黯淡失色。
恍惚之間,文清辭看到——原本因為藥材種植和貿易而繁榮的城鎮,不知為何屍橫遍野。
小孩徒手在地上刨出深坑,一邊哭泣一邊費力地將草席上的人拖了進去……
這段記憶模糊又灰暗,文清辭努力想要看清,頭卻隨之刺痛起來。
麵對荒敗一片的村落,小孩的臉上隻剩下了迷茫,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往何方。
最後他想起了當日山中遇到的那群人,還有刻在自己心中的地名……
身著孝衫的小孩背上沉重的行囊,獨自向邇硯山,還有藏在它背後的丘陵而去。
這是他現在能想到的唯一一個自己可以去的地方。
他在山中獨行多日,終於依靠著記憶裡的那句話,找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小小的身軀跪在了神醫穀外,風吹日曬,無數人從穀內出來勸他離開,可是小孩就像是沒聽到他們說什麼似的長跪不起。
在即將暈過去的那一刻,他終於被人輕輕地抱進了穀中。
隱隱約約間他隻聽到老穀主長歎一聲:“造孽,真是造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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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清辭花了整整兩日才回到雍都。
一路雖緊趕慢趕,但到回府的時候,清明的休沐也已經結束了。
各位官員恢複原位,文清辭的缺席顯得尤其明顯。
剛一回府,還未來得及修整,管家就急匆匆地走來說:“文大人,您剛走沒兩日,宮裡邊就派人來尋。我們……我按照您吩咐的那樣,說您毒發、意識昏沉,不能入宮。陛下也等了幾天,可是從昨日開始,宮裡又不斷地派人過來,不斷問您是否可以入宮。”
文清辭走的時候太過匆忙,簡直可以說是突然從雍都消失的。
——他甚至沒有來得及和蘭妃再見一麵。
幸虧離開之前兩個人剛剛談過一場話。
文清辭留了一個口信,蘭妃到底還是幫他圓了一點謊。
但是等他回來的時候,府裡還是亂成了一團。
單單是今日,皇帝已經來催了兩次,他的耐心越來越少。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皇帝之前派的正是賢公公的人,意識到文清辭不在這裡之後,他並沒有聲張,而是幫忙瞞了下來。
而文清辭府中的管家,也是他前段時間通過醫館自己請來的。
管家雖然也不知道,文清辭離開雍都究竟要做什麼,但起碼不會隨隨便便就將他出賣。
不過當今聖上本就多疑,哪怕是親眼所見,他都不一定會相信,更彆說聽人傳話。
文清辭的突然“毒發”,勢必會引起他的極度懷疑。
“好……咳咳,我知道了。”
一路舟車勞頓,文清辭的狀態變得格外差,話剛說一半,他就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管家不由偷偷抬眸向前看去——這趟回來,文清辭看上去清瘦了不少,臉上的血色也變得更淡。
整個人好似一陣輕霧,隨時可能被風吹散。
乍一眼看去,的確像是剛剛毒發過的樣子。
兩人正說著,府邸外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不等文清辭反應過來,他遠遠就看到一個陌生相貌的侍衛,快步走進了院中。
“誒誒!這位大人,請您留步——”
那名侍衛的動作格外快,似乎是要來打文清辭個措手不及,壓根沒給旁人留下一絲半點的反應時間。
不但如此,從他略顯淩亂的呼吸,還有額頭上細密的汗珠能夠看出,他大概是接了皇命之後便騎快馬來到這裡的。
擔心有人提前送信過來,一路不敢停頓。
攔他的人還沒走出院門,他便已經站在了屋前的空地上朗聲說道——陛下聽聞文清辭身體不適,特許他入宮休養,養好為止,即刻出行不得拖延。
文清辭的心頓時一沉……
入宮修養?
他這一趟哪裡是讓自己去修養?分明是在試探自己究竟在不在雍都,並想要將自己軟禁在皇宮裡麵才對。
院內忽然亂了起來。
文清辭忍不住蹙眉,還沒等他走出去看,耳邊就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二十幾名身著輕甲的侍衛,配劍走向屋內。
與此相伴的,還有剛才那名侍衛的聲音。
“不知文先生在哪裡?陛下希望您立刻進宮,我等已經備好馬車停在院外了。”說著,便無比放肆地將視線向房間中落去。
他似乎是篤定文清辭不在這裡。
說完這句話,唇角便緩緩地揚了起來。
他轉過身向其他人吩咐:“你們幾個,現在立刻——”
然而話還沒有說完,便被一陣腳步聲所打斷。
“勞煩您了,”說話間,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忽然從後堂走了出來,文清辭咳了兩聲,接著向眾人輕輕點頭道,“既然如此,那便現在就走吧。”
擠滿了整個房間的侍衛麵麵相覷。
他的臉色看上去格外蒼白,但語氣卻還是那樣的鎮定與溫柔。
仿佛自己真的隻是和往常一樣,簡單的進宮替皇帝看病而已。
文清辭的心裡,可沒有這樣的平靜。
他確定眼前這個男子,的確是一個生麵孔。
至少自己在皇帝身邊待了一年多時間,也沒有見過他。
一般來說,這種事皇帝都會派賢公公來做。
現在換了一個人,是不是說明皇帝對賢公公也起了疑心?
這可是一件麻煩事。
“你……”
那個侍衛打扮的男子似乎沒有想到文清辭真的在這裡,看到他出現後,竟然不由自主愣了一下。
“……好,”侍衛笑了一下,咬著牙說,“文先生請吧——”
轉過身後,不久前才親眼見過皇帝因文清辭的事而暴怒的他,忍不住一臉不屑地笑了起來。
隻不過是一個太醫而已,竟還與自己擺起了譜來?
哦,不對。
除了太醫以外,眼前這位還是一名藥人。
如果自己了解的沒有錯,此時陛下已經起了利用他血的心思。
也不知道他這次入了宮,到死還有沒有機會出來。
畢竟陛下的心情,可很是不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