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星係雖然貧瘠, 但第三軍校卻毫無不足之處。
不如說,作為帝國的核心軍校,他甚至比王星的第一軍校和第三星域的軍官學院, 看起來都要更設施完備。
吳琰找來了後勤部長, 為黎裡安排了他隔壁的屋子。
回來第三軍校讀書的王星貴族很少,除了想要借軍功實現階層跨越的平民之外,會接受來這鬼地方上學的,大多還是將門子弟。這也就代表著——夠格住在吳琰旁邊的人基本沒有, 屋子要安排起來還挺方便。
黎裡從校長室回來後,吳琰讓她先在自己屋客廳坐一會兒, 教務處收拾房子還要點時間。
他給黎裡泡了茶, 說道:“開學還要一個星期呢,這一星期我帶你熟悉下學校環境。第三軍校的占地範圍快有一座城那麼大了,可以玩的地方倒也挺多。”
黎裡一邊喝茶一邊說:“估計不行, 我明天就得去參加‘新訓’了。”
吳琰聞言, 給她遞茶點的手微微一頓。
他向黎裡確定道:“新訓?”
黎裡不疑有他,解釋著:“就是新生會參加的集訓, 維克·普蘭說你當年差點也參加了,不過後來又放棄了。”
她玩笑道:“少爺, 環境有那麼艱苦嗎?報名了又都放棄了?”
吳琰麵色陰沉。
他聽見黎裡這麼說, 直接摜下了手裡原本端著的茶壺。
茶壺哐得砸在黑曜石雕成的茶幾上,將桌上的骨碟都震了起來。
黎裡見狀有些訝異, 她不覺得吳琰是不能開玩笑的人,所以出口問了句:“怎麼了?”
吳琰盯著她, 臉色是前所未有的難看, 他問她:“你要參加‘集訓’?”
“維克·普蘭那混蛋逼你的?”
黎裡見吳琰神色不對, 她遲疑了一瞬, 問道:“集訓有什麼問題嗎?我聽說吳秦將軍當年也參加過——也沒聽說這集訓會死人啊?”
吳秦抿緊了嘴角。
他似乎在克製自己的脾氣,好一會兒才和黎裡說:“放棄它。相信我,這東西沒什麼好參與的,放棄比較好。”
黎裡卻不這麼想。
維克·普蘭會說那些話,擺明了就是在告訴她,如果不按照第三軍校的規則來,他就會像對待吳琰一樣,將她也給掛上牆去供著——什麼接觸軍隊核心,什麼與下一代軍官打成一片,這些東西統統都不要去想。
王都的規則帶不進第三軍校——維克·普蘭,根本是在用所謂的“入學式”選擇,來和帝都來的每一位貴族權臣講這個“道理”。
即便身份能力強如吳秦,當年來到第三軍校也得按著他們的規矩來。
黎裡當不了這個例外。
不能當這個例外,她就隻能和當初的吳秦一般選擇。
黎裡也不想去參加什麼狗日的“集訓”,可她也沒得選啊?
楚侯在王都虎視眈眈,她又不可能在第四星域待一輩子,要想回去後擁有自由權,她必須把握住這次機會。
吳琰不高興,黎裡也不高興。
她慢聲道:“如果我不想放棄呢?”
“……趙裡!”
吳琰頭一次提著嗓子和她說話:“我沒在和你開玩笑,你知道這‘集訓’他媽的彆稱是什麼嗎?”
黎裡還真不知道。
吳琰告訴她:“是‘訓狗場’!”
第三軍校以培養軍中核心力量著稱,但他到底是怎麼培養出一批又一批強不畏死的軍人的,對其他學校一直是個謎。
吳琰最初對第三軍校並不排斥,正相反,作為吳秦的兒子,他對父親畢業的學校充滿了期待。
“那不是什麼好地方,不過你作為我的兒子,倒也沒得選。”
吳秦給吳琰選學校時是這麼說著,“等到了那個地方,你沒必要總想著是我兒子所以要怎麼樣——你是你,你可以按照你的想法來。如果不喜歡,就不要參與。”
“畢業就行了。”
吳琰當時並不明白吳秦的意思——直到他入學第三軍校,也從維克·普蘭處得到了選項。
當時天真又爛漫的吳琰想著,他父親選了什麼,他也該選什麼才對。
他選了“集訓”。
然後在“集訓”的當天放棄。
“集訓”?
見鬼的集訓!
第三軍校信奉弱肉強食、叢林法則。
他們之所以會培養出“戰無不懼”的士兵,全是因為這套法則。
——人要如何悍而不懼?
——很簡單,打破他們作為人的底線,讓他們覺得自己是野獸就可以。
“集訓”就是這樣用途的訓練。
整整七天,所有的軍校生都會被丟進貧瘠的,連飲用水都缺乏的荒蕪星球上,去赤手空拳地爭奪有限的飛行器回到學校。
第一個回來的學生是勝者,作為予鬥犬的獎勵,他會成為這一屆學生默認的王,普蘭會給與他諸多特權。
普蘭的這所軍校在教育上,就像對待鬥犬一般,將鬥犬因實力劃分不同的檔次,在對於不同檔次的鬥犬分予不同量的獎勵。第四星域是貧瘠的星域,階層與所享物資的不同會比王星更易刺激人們的慕強心裡——尤其是這裡的階層並非如同王星一般固定,隻消你用最純粹的力量撂倒了上一個,你就是這個上位者。
鼓勵暴力,鼓勵爭鬥踐踏。
普蘭,這個被稱作“野獸”的家族所創立的學校,也被他們注入了野獸的血。
第三軍校畢業生戰無不勝的秘密就來自於此——他們對敵人永不會有憐憫之心,他們對於強者的命令絕對服從。他們是一支“野獸”軍。
吳秦將軍當年接受了這一點。“野獸”軍雖聽起來不那麼好聽,可它的戰鬥力是實打實的。
人道主義這個詞——其實倒也不必用在聯邦那些古怪生物的身上。
但吳秦了解自己的兒子。
就像他後來放棄了軍隊,更放棄了戰爭一樣。吳琰是更完美的他——吳秦是發自內心這麼認為的。
吳琰不會接受“野獸”一般的軍隊,所以他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讓吳琰也參與到所謂的“集訓”裡。
吳琰當然也參與不進去。
他並非怕吃苦。
他接受不了戰友互殺,如同鬥獸場中的奴隸一般,拋儘全部為人的自尊,隻為演一場滑稽劇取悅觀賞的普蘭。
人類社會進步到今天。
科技發展到今天。
絕不是要讓人類像野獸一樣去過活的。
哪怕是軍人,哪怕是戰爭。
吳琰總是天真的認為,人才是最重要的,所謂戰爭,也該是為了維護社會文明不被摧毀而存在。
所以他是王星的異類,更是吳家的異類。
除了他同樣支持停戰的父親,根本沒有人會覺得他的想法是該存在的。
但吳琰就是這麼想的。
他厭惡這種踐踏人性,人為營造災難隻為逼出“獸”的訓練方式。
所以在見到“集訓”真相的當天,他就退出了。
他寧可被掛起來,也不想要參與到這樣惡心的“規則”中去。
吳琰看了黎裡好一會兒,方才從牙縫裡擠著詞說:“對,我父親當年參與了。他不僅參與了,甚至還贏了。”
“但那又怎麼樣?”
“吳秦將軍贏了,吳秦將軍成了帝**的主人,他是帝國開國五百年來最優秀的武侯——這些,就能證明第三軍校的‘集訓’是個正確的、該人人都去參與的東西了?”
“你是皇女,是帝國的未來。”吳琰非常認真的看著她,“你也要加入這種規則嗎?”
黎裡凝視了吳琰很久,半晌說:“可你在寧縣的時候,也還用槍指著我們的頭呢。”
吳琰煩躁:“這是一回事嗎!”
暴躁完後他還是第一百零一遍地解釋:“當時你跑那麼快,去的地方還像暴力幫派,我也沒彆的辦法。不把威脅做到位,你會出來見我嗎?再說,我都解釋了一萬遍了,我開那炮真沒有要殺人的意思——星艦炮啊,打完一個人沒死沒傷,還不能證明我沒那意思嗎?”
黎裡看著吳琰忍不住低聲自言自語:“……你到底是真天真還是純傻啊。”
吳琰聽不清,他敲了敲桌子,又一次和黎裡強調:“彆去順普蘭的意。沒必要。你不是說了來就是陪我下棋的嗎?呶,還有君瑤,我們仨還可以繼續打牌。”
吳琰是認真的。
他是真的不想黎裡去攪合這種破事,他甚至在努力地將他原本覺得痛苦的求學生涯說得有趣。
黎裡明白吳琰好心,她搖了頭:“不行。我必須參加,我需要那些特權。”
吳琰:“那些特權我們已經有了——”
“不一樣。”黎裡看著吳琰,在他麵前大大方方坦坦蕩蕩說,“我想要的是第三軍校的野獸軍。”
吳琰瞠目:“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