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君瑤:“君瑤,關於山少將說的那些話,你怎麼看,你認為,這樣的軍人是帝國所需要的嗎?”
君瑤金色的瞳孔澄澈透明。
他大概是這一屆裡,唯一一個完全沒有被教授所述話語影響的學生。
殷誓想要他的答案。
可君瑤沒有給他答案。
倒是一旁的韋岫抽空問了他一句:“殷家不缺錢也不缺勢,殷同學,如果你在質疑教授說的話,你為什麼要來這裡上學?你和我們大部分有所苦衷的人都不同,你應該是有全然自由的選擇才是。”
殷誓被問的一怔。
片刻後,他方才苦笑道:“因為殷家需要軍功,實打實的軍功,從底層起積攢出,能夠被七大區將軍承認的軍功。如今帝國與聯邦已簽訂了停戰條約,如果想要得到功勞,便必須潛入第十一星域戰鬥。”
“第十一星域是一處——”殷誓尋到了一個詞來形容,“一處真正的地獄。”
“如果想要在那一處活下來,提前適應地獄是很有必要的。”他苦笑道,“我不夠合格,我想要讓自己更合格一些,所以我來了這裡。”
韋岫聞言挑眉:“但你瞧著,卻不太像在認同教授的樣子。”
殷誓斟酌了片刻,他說:“韋同學,你見過真正的前線嗎?第十一星域雖是地獄,但也隻是前線的弱化版本。當你想要在地獄求存的時候,你就會發現,隻有拋棄掉猶豫、惶恐、憐憫,把自己當成一把刺進敵人內臟的刀刃,才是存活的最佳方式。”
“如果你不夠強。”他像是陷入了某中回憶,看向君瑤,又好像在看某一個時刻的他,“妄圖拯救同伴,隻會害得全軍覆沒。所以,我——”
殷誓的話沒有說完。
因為黎裡開口了。
她拍了拍韋岫的肩,算是感謝她在自己思考中遷走了殷誓的注意,沒讓他注意到她在乾什麼。
黎裡心中謝過了夥伴,對殷誓說:“你沒有回答韋岫的問題。”
“你依然沒有說,你認可教授的想法,又或者是不認可。你隻是再說你不行。”
“殷誓同學,這可是兩個命題。”黎裡和他認真說,“你不行,不代表教授就是對的。就像君瑤做的到,也不代表教授沒錯一樣。”
“武侯閣下曾和我說過一句話,他說吳秦將軍做了個很糟糕的錯誤示範。因為他是英雄,所以很多人都會將他錯誤的行為正確化——但這並不能掩蓋行為錯誤的本質。”
“猶豫什麼啊。對自己的夥伴開槍本來就是錯誤。怎麼洗都是錯誤。”
“軍人該是保家衛國、為和平而戰的英雄。連同胞都殺的話——誰能相信他們能保護國民、會保護國民?沒有贏家的勝利毫無意義。其他六所軍校看不起我們,是有人家的道理的。”
“第三軍校的理念有問題,你當然可以這麼說。因為事實如此。”
殷誓看著他們三個人。
他感到羞惱,又感到迷茫。
他喉結滾動,也不知怎麼想的,不受控製地質問:“既然如此,殿下為何沒有在課堂上直接反駁教授?”
“難不成殿下是剛剛想明白這一點嗎?”
話剛說完,殷誓便覺得自己的問話顯得刻薄。
他雙耳通紅,正欲道歉,便聽見皇女低笑道:“當然啊,我的確是剛想明白嘛。”
“不僅如此,我還是個行動派。想明白了,我就會行動。”
殷誓抿住唇角,半晌問:“殿下可以改變集訓,難道還能推翻百年傳承的第三軍校嗎?”
麵對殷誓的質疑,黎裡漫不經心。
她看著自己手腕上的終端,勾著嘴角說:“單靠我當然不行。”
“可我上頭還有一隻手啊?”
“為了讓棋局繼續,那隻手總要給給棋子一點前行的思路吧?”黎裡說著除了君瑤,誰也不明白的話。
“他會給辦法的,不給我就轉學。”
“沒辦法,我現在下棋的水平的確不行。可論到耍無賴——吳琰就沒拗過我一次。”
“殷誓同學,記得保護好我們這屆的弱者。我知道你是最公正公平的領導者——”黎裡笑道,“接下來,我們會有大麻煩的。”
王星,下午十點。
議會院內,議長的辦公室依然亮著燈。
在帝國與聯邦停戰的現如今,原被戰爭掩蓋的社會矛盾日益凸顯。無論是高昂的軍費、還是在停止對聯邦的掠奪後,底層人民對於帝國逐漸趨向緊縮的經濟環境的不滿——亟需楚議長解決的問題堆積如山,那山還是堪比吳秦將軍私宅後頭的那片連綿不絕的群山。
煩得要死,還不能直接用炮給轟平了。
楚檀實在是看累了這些東西。
他忍不住倚在靠背上,摘下了眼鏡,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他打算小憩一會兒。
可還沒等他完全放鬆。他的私人終端忽然響起了信號。
楚檀的私人終端截至目前隻有兩個人知道。其中一個住在山前的家夥不可能給他深夜來電,剩下的那個——
楚檀接收了信號。
皇女那張仗著宗室基因的優秀、在經過她十多年的野蠻人生後,勉強仍能被稱作精致的臉,便浮在了他的辦公桌上。
影像中的少女已經穿上了第三軍校深藍色的校服。
她朝自己笑得可惡,甚至連句招呼都沒打,張口便是:“幫忙寫個暴\\亂策劃案唄叔叔。”
“你想要我幫你改變第三軍校,整肅‘野獸軍’,這麼大的事,您不能全然躲在帝都坐享其成呀。”
她伸出手,一副討債鬼的模樣:“得多少付點啊,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