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錫來的那天,學校停課半天,普蘭親自迎接。
黎裡離模擬艙隻差那臨門一腳,因趙錫的突如其來而被迫又延一周才能繼續的課程,令黎裡對趙錫的厭煩不免又加了一層。
以她的個性,趙錫要來她閉門不見才好,像是現今這般,必須顧慮宗室等級、太子威嚴,而作為迎接人員的首位站在迎接隊伍的最前方——她真是恨不能在見到趙錫的瞬間,就將手中持著的軍帽砸過去,問一句“配嗎”?
君瑤不清楚黎裡與趙錫的那點恩怨。韋岫說自己是獨生子女不懂兄弟姐妹多的煩惱,君瑤作為戰場孤兒,他連父母都沒有,自然更不懂了。
他站在黎裡後方,聽見吳琰在黎裡的左後方,在不停地安撫。
他說:“外人麵前,裝也裝的親和一點,不然會給普蘭看笑話的啊。”
他又說:“對對對,你回去的時候他也沒來接你——但你確定要把自己放到和他一樣的標準上來嗎?你不是一直覺得太子殿下不算好兄長的嗎?這會兒也是你給他做個表率的好機會啊。”
君瑤心想,這種勸法估計沒什麼用。
果不其然,黎裡已經麵無表情地回了一句:“你真的覺得我們還有兄友妹恭的可能嗎?”
吳琰:“呃……”
作為趙錫的朋友,吳琰顯然是希望黎裡能和趙錫關係親和起來的。可在王星一個多月,他也看出來了,這兄妹倆就講不到一塊去。
趙錫太高傲,根本不願意低下頭去傾聽黎裡的想法了解她。黎裡呢,又不是願意上門受氣的性子。趙錫看不上她,她自然也不會去看得上趙錫。
勸黎裡去和趙錫打好關係這樣的話,在剛回王星的時候,吳琰或許會說。但在和黎裡相處了這麼久後——吳琰覺得這話他要說出來,未免也太過分,太傷人了。
他勸不出口。
吳琰支支吾吾。
黎裡冷笑了一聲。
殷誓見狀,不免微微蹙眉。他對君瑤道:“皇室不合可不是什麼值得大肆宣揚的消息。殿下即便不滿太子,最好也彆在公開場合表現出來。”
殷誓低聲:“得勸住殿下聽武侯的才行。”
君瑤思索片刻,他略上前一步,在黎裡略顯困惑的表情中緩聲道:“殿下,第三軍校是您重塑的。您有義務與責任,向帝國的皇太子展現它全新的一麵。”
黎裡聽完愣了一下,她深思片刻,笑了聲:“還真是。”
她把手裡攥著的軍帽給了吳琰,應允道:“好啦,我會好好招待‘太子殿下’的。”
吳琰接過黎裡的帽子,表情有些訝然。他看向了君瑤,君瑤已經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因為年輕,他與殷誓兩人站在一群軍官中,顯得尤為顯眼——加上他還是宗室樣貌,變成了所有身著軍服的尉官中最顯眼的一個。
吳琰一眼便瞧見了他,他忍不住悄悄給君瑤比了個拇指。
不管君瑤是真摸清了黎裡的脾性,還是誤打誤撞——總之,祖宗能願意接待一下就是好事!
殷誓見君瑤不過說了一句,黎裡便沉靜了下來,也有些驚訝。
他原本以為是要說上許多,要與黎裡曉之以理明之以害才能有所效果的。如今見君瑤簡簡單單就安撫住了黎裡,忍不住問:“你怎麼知道這句話管用,你跟著皇女難道很久了嗎?”
當然不是。
君瑤負責護衛皇女的命令,滿打滿算也才一個多月。
他隻是在集訓中比誰都更快的、窺見了黎裡最真實的一麵。
她長在無父無母的混沌場,許多約定俗成的規矩對他們而言從不是規矩,便也更談不上約束。
想要用“大家都是這樣”來說服她是不可能的,她隻會遵守她認可的規則。
——就比如,場子的主人有義務向客人介紹自己的強大。即便這是位不速之客。
君瑤能夠說服黎裡,不是因為他有多麼“體察上意”,是因為他是個比黎裡還要不明白“家庭”意義家夥,不會像吳琰亦或者殷誓那般,從“兄妹、君臣關係”中尋說服的理由,他隻是單純地找了個“見仇家”的理由。
而黎裡也不是任性妄為的人,從集訓她痛快放下韋岫狙擊她的恩怨轉而選擇與她合作一樣,隻要給她一個恰當的理由,她便會下這個台階。
她會在等候的時候這麼不耐煩,未嘗也不是想要試試武侯在她與趙錫之間會選誰的意思。
眼見殷誓還在等著他的答案,君瑤斟酌片刻,回答說:“沒有很久,或許是因為我的生長環境與殿下有幾分相似,她願意多聽一句。”
殷誓聞言頗為感慨。
他心道:這也算是福禍相依了,正是寧縣的苦難方才造就了如今的皇女。若是一切太平——
殷誓瞧著從降落的飛行器上踏出了第一步,表情管控甚是到位的皇太子趙錫。
看到趙錫,自然也會聯想到如今搬入了第三星域的那位嬌弱郡主。
殷誓下意識又看了一眼毫不畏懼,也掛上了虛假的客套笑容同趙錫示意的黎裡,心道:若是一切太平,被養育的和趙真殿下如出一轍,未免太過可惜。
太子駕到,第三軍校前來迎接的眾人倒各有各的心思。
趙錫剛下飛行器就看到了隊伍最前端的黎裡。
她還真是到了第四星域就像回了老家,不僅在這種場合裡還穿著軍服,那頭在王星裡好不容易長了點的頭發又剪了回去。大大咧咧自由自在飄在第四星域有些燥熱的風裡,簡直是踩在趙錫所有的審美雷點上狂跳。
看著除了特殊的宗室長相、與底層士兵的打扮幾乎沒什麼區彆“妹妹”,趙錫的表情差一點沒繃住。
尤其是黎裡竟然還對著他挑了挑眉,裝作非常親昵的模樣,抬手向他問候:“嗨,哥哥。”
——連吳琰都察覺了她話中的虛偽,聽見她這麼說的時候,嘴角都動了一瞬。
趙錫:“……”我真想轉身就走。
趙錫維持著客套的表情,邁步下了飛行器,還要咬著牙回應黎裡:“好久不見妹妹,你如今的模樣真是令我意外又不意外。”
黎裡仿佛聽不出趙錫的言下之意,她隻是為趙錫讓出了通路,順口說:“你一點也沒改的樣子,也真是令我意外也不意外。”
在趙錫再次開口之前,她伸手作出恭敬的姿態:“殿下,請走這邊。”
趙錫正要說話,黎裡已經指著她左邊從開始起就站著看戲的普蘭說:“這位就是第三軍校的校長,第四星域普蘭的此代家主,維克·普蘭少將。”
維克·普蘭瞧這兄妹倆之間的暗潮湧動正瞧得有趣。
他還記著黎裡和他說過的“對趙錫暫時沒興趣”呢,他瞧著這位帝國的皇太子,又看了看黎裡。
最終同樣笑著伸出了自己的手,露出那鯊魚一般的牙齒,寬大的手掌同趙錫交握,說道:“久聞殿下賢名,您的到來,令第四星域熠熠生輝。”
趙錫看著維克·普蘭,他嘴角在笑,眼裡卻還有著藏不住的警惕。
高大的軍人、家族的嗜血傳統,這些都令趙錫感到不適。如果可以,他並不想和普蘭打任何的交道——可是黎裡在這裡,很可能還惹了事,那他就不能退開了。
趙錫雖有些自大,卻比黎裡更清楚皇室的尊嚴一損俱損的道理。他即便並不想管黎裡,倒也不能不管皇室在普蘭心中的威儀。
趙錫反握住普蘭的手,神色不變道:“哪裡,久聞普蘭悍戰之名,如今一見,將軍不愧為帝國肱骨,軍風颯爽。”
趙錫覺得自己說得話沒有問題,可普蘭聽後卻哈哈大笑。
趙錫不免蹙眉:“將軍?”
普蘭止了笑聲,卻仍是止不住笑意。他對趙錫說:“殿下有所不知,皇女曾告訴我,王星的人都很會說話。比起她的叔叔伯伯們,她算是很不會說話的。”
“如今我見殿下,方知皇女所言不虛。”他放開了趙錫的手,“殿下說話,確然高出我們這些邊野之人不知多少。”
他站在了黎裡那邊,同樣做出恭迎的姿態:“行宮已為殿下備妥,不知殿下是想要先休息,還是先看看改革後的第三軍校呢?”
“若是後者,皇女作為參與者之一,應該會很樂意領著您參觀一二。”
黎裡聞言幽幽看了一眼普蘭。
維克·普蘭卻瞧著忠厚極了,就好像全然沒在剛剛與趙錫的對話中,給黎裡遞了“你兄弟不太行”的信號一樣。
趙錫敏銳察覺到普蘭和黎裡不太平,可他一時間卻又判斷不出這兩人的關係到底是敵是友。
若說友——第三軍校改變絕不是普蘭想要的,從結果來說,兩人沒仇就不錯了。
若說仇——普蘭站在了黎裡旁邊,對自己雖有不恭,但明麵上好歹還算敬。這也不像與皇室結仇。
趙錫有些猶豫。
普蘭去沒那麼多的耐心,他向當初讓黎裡選擇一般問趙錫:“殿下,您是要先休息,還是先去見見第三軍校?”
趙錫緩聲:“承蒙將軍好意,便先休——”
休整片刻還沒說完,趙真便出聲打斷了他。
這是從未有過的事情,趙錫被打斷的時候還有一瞬間的驚愕。
他回頭看向了還在飛行器上的趙真。
第三軍校前如此多、曾在王星轉播信號中見過趙真的人,就像趙真曾哭著說的一樣,已經沒人能認出她就是那位公主。
所有人都在驚歎,帝國何的貴族中何曾多了這樣的一位美人。
她有著大海一般的瞳孔,鉑金色的長發如海藻般鋪滿了她纖瘦的背脊。
漂亮得,仿佛故事裡才會有的公主打斷了趙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