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 運動會正式開始。
黎裡作為第三軍校的代表一同立於廣場上,聆聽第五軍校的校長念著開賽前的祝福講稿,順帶瞥了一眼台上坐著的兩尊大佛。
也不知道第五軍校是怎麼想的, 好家夥,座位安排文左武右, 年長的沙力克將軍端中間。兩不得罪,齊齊擺在觀戰席的最中央。
本應該是東道主的第五軍校的校長寒地, 他倒躲了個鬆快, 借著演講開場的工作, 愣是連觀禮台都不上。直接將沙力克將軍直接丟在吳秦將軍與楚檀議長的中間,讓他老人家體會了把“滿場喧囂徒此地寂靜”的滋味。
黎裡瞧著寒地校長手裡那又長又臭的稿子,估摸著, 在剩下的時間少到沒法陪同吳秦和楚檀遊覽之前,他是不會停下了。
話說回來,第五軍校的校長“寒地”在七校中也算朵奇葩。
他出身與庫欣有些關係的“寒氏”,卻偏偏暈“機”。彆說讓他登上機甲操作室迎敵,他便是坐飛行器, 都能倒個頭暈腦脹。
寒地不能操控機甲, 體質令他不能成為駕駛者,他就在家族的期望中成了製造者。
寒地是帝國工程院兵工所的院士,授銜大將,昔年王默的機甲“死神”便是出自他手。
正是因此, 他受當年王默事宜的牽連,不得不從工程院退下,來這第五軍校當了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校長。帝都工程院提起這事,至今仍在感到可惜——寒地的天賦可不僅隻體現在了設計出手操機甲的極致“死神”上,如今軍隊裡所用的排斥率極低的傳感機甲, 也是經由他手改良後才有了如今的高靈敏率。
這樣的人才,卻因為王默的事情遠離了工程院的核心,憑誰來看都是一件憾事。
——不過本人好像卻不這麼想。
普蘭和黎裡提過這位校長:“遠離中樞,如魚得水。寒地天賦確然,本人倒卻沒有物儘其用的意思。當年要不是王默非得上前線,缺台趁手的機甲,第五軍校工程係這名瞧不出深淺的‘學弟’,大概到畢業都不會交出什麼漂亮的作品。”
他當時還問黎裡:“你覺得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黎裡還能怎麼覺得,縱觀寒地漂亮的履曆,又瞧他在第五軍校裡都仿若隱身的行事作風。一句“鹹魚”都不夠用的,得用“風乾千年的鹹魚”才行。
也不知道是天生不耐煩,還是經由王默的事件對中樞看透了。
總歸寒地是不樂意牽扯進任何事件中的,這也是黎裡沒想過要去和他打招呼的緣故。
和裝睡的人喚早,是不會得到任何回應的,全是白費功夫。
寒地還在上頭毫無感情毫無頓挫地念稿子。
第五軍校的學生已經習慣了,滿臉木然。倒是第一軍校和第三軍校的學生從沒有經曆過這樣催眠的陣仗,一個個在最初的震驚後,如今都如同霜後的韭菜般搭下了腦袋——黎裡懷疑,再念上十分鐘,就得有學生睡著了。
她這麼想著,順便往台上看了一眼。
好家夥,沙力克將軍都快要被念著了,唯有氣氛僵硬的吳秦與楚檀兩人未受影響,還能端坐高位聽著寒地念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念完的廢話。
黎裡掐了掐自己的手心,讓自己更清醒了點,繼續熬。
觀禮席上。
楚檀瞧著快要垂倒一片的廣場,與身側的書記官無奈說:“寒地這招用得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再念下去,我怕皇女都要睡著。你去告訴他,不用念了,我在的這些時日,他可以繼續當他的透明人。”
“我同意他不來拜見。”
書記官領命而去。
吳秦目不斜視,他低聲道:“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在乎禮儀規矩了?”
楚檀麵不改色,他回答:“我一直都不在乎。”
吳秦聽到這話隻覺得好笑。
六大諸侯,楚家從來都是最重規矩的,要不然當初老楚侯也不會因為鬨出私生子的事,被迫提前讓位給兒子。楚檀承爵後吸取他父親的教訓,更為看重規則,即便所有人都知道李褚是他的弟弟,直到李褚去世,他也沒認同過李褚的身份。
楚檀律己極嚴,這輩子所有的不尊上命,幾乎都用在他身上了。
想到這一點,吳秦又少不得沉默。
他心煩意燥,不再理會楚檀。
兩人之間的關係降至冰點,苦了夾在中間的沙力克將軍。
他年長些,看著左右兩個男人鬥氣,隻覺年輕氣盛這詞倒也不是隻能用在愣頭青身上。
眼見這兩個人這股擰著氣這麼多年了都散不去,沙力克已經不覺惋惜了,他隻覺得驚歎。
為了挽回一點氣氛,沙力克主動問了楚檀身後站著的另一名青年話。
他瞧見青年身上第三軍校的校服,便猜出了他的身份。
沙力克將軍慈愛道:“這是楚議長收養的義子君瑤吧,如何,他這次參賽了嗎?”
楚檀笑著回答:“沒有。皇女十分在乎競技的公平性。她說君瑤參賽對其他未入戰場的學生太不公平了,就連殷誓——要不是他在第十一星域的時間尚短,皇女怕也不同意他參加。”
沙力克聞言頗為感興趣:“哦,皇女竟然有如此看法嗎?”
楚檀笑道:“她整頓了第三軍校,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也不奇怪啊。”
沙力克覺之有理。
他本也是想要見一見現在的第三軍校是個什麼情況,方才同意舉辦這場聯合運動會。
如今從楚檀的口中聽到確切的結果,沙力克對黎裡參賽的項目也多了些興趣。
“機甲五項與格鬥。”楚檀說,“討巧的選擇,都是她擅長的。”
沙力克不讚同:“話不能這麼說,競技運動本就應該以長處象征,都以短處來論,那我帝**人,還如何因材論處。”
被堵了話,楚檀倒也不生氣。他笑道:“將軍說的是。我不曾深入軍營,在這些上,看得確不如將軍清楚明白。”
沙力克瞧了楚檀一會兒,倒也不接茬,隻是打了個太極:“若是皇女天賦斐然,從軍是我等之幸。皇室三代未曾入軍了,若有皇室從軍,想必對軍隊本身也是極大振奮。”
他看向了自開始時便一言不發的吳秦,把話頭遞了過去:“吳將軍以為呢?”
吳秦慢慢道:“玉不琢不成器。若是殿下的確有這方麵的天賦,能擔起這重任,於帝國、於陛下、乃於太子殿下,自然都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昔年不也有過嗎?肅皇的弟弟趙璵殿下也曾做過帝國元帥。他在外領軍、為帝國開疆擴土,護持肅皇一生,也是佳話。”
楚檀聞言,抬眸看看向吳秦。
吳秦不偏不倚,他反問楚檀:“楚議長不是這個意思嗎?”
大庭廣眾之下,楚檀當然說不出彆的。
他冷笑了一聲,“算是這個意思吧。”
沙力克將軍見狀,越發斂目自持,隻當自己什麼都沒聽見。
正巧台下的寒地也收到了楚檀的允諾。
他抬頭瞥了一眼台上的三個人,非常乾脆地直接翻到了最後,念了聲:“祝諸君武運昌隆,為校爭光。”
——多一個字都不廢話,再乾脆不過的離了場。
對此,另外兩校的學生又是震驚。
第五軍校的學生是真的習慣了。
校愛上書屋生來收拾爛攤子。
艾克·邁耶早有預計,他上台做了致辭。
黎裡在台下瞧著他滴水不漏地解釋了校長的離席,又安撫了兩校,還將運動會前應儘的議程都宣布了。
臨末還不忘不卑不亢地點燃競技的熱情,請第五軍校的代表點燃篝火——
黎裡瞧見由卡羅爾·庫欣作為東道主點燃的運動之火,忍不住微微挑眉。
卡羅爾·庫欣的樣貌確實好。
平心而論,單論精致,吳琰的王子長相都要稍遜一籌。
穿著禮服的青年將手握長杖,將於眾生麵前點燃一捧明亮篝火,倒真有幾分故事裡初代皇帝從神明手中接下複興之火的感覺。
但第五軍校顯然想要的更多。
卡羅爾並沒有如同其他競賽的儀式一般,走近篝火持杖點燃。
他從艾克手中接過長杖,甚至還沒有走完台階。
卡羅爾海藍色的眼睛鎖住了人群最前方的黎裡。
皇女理所當然立於眾生之前。
自賭|場一彆後,兩人便再沒見過。
卡羅爾的身份不夠格覲見皇女,當黎裡不想搭理他的時候,他便連上前的資格都沒有。
卡羅爾彎起了嘴角。
在艾克放大的瞳孔中,在第五軍校學生的歡呼中——
卡羅爾盯著黎裡,將手中的長矛用力擲出!
黎裡立於原地,不為所動。金色的長矛映在她的瞳孔中,如同信箭,直刺中央篝火!
燦如朝霞的豔紅火焰燃起,金色長矛直刺中心,熊熊火焰襯於其身,恰如烈日灼心。
太漂亮了。
準確度,力度,乃至於對風向與燃料把握,全都恰到好處。
彆說近距離觀看到“投矛”的學生,便是在高台上的吳秦也為卡羅爾的這一手鼓了掌。
卡羅爾這一手,雖不合規矩,卻確確實實將所有學生因寒地演講而萎靡的而精神又全調動了起來。
火焰劈啪,空氣灼燒。
卡羅爾卻像瞧不見其他人,隻是盯著黎裡。
韋岫:“……他看起來想吃人。”
黎裡一邊向第一軍校於她致禮的韓天頷首示意,一邊回了韋岫一句:“輸不起的都這樣。”
開幕式結束。
三校聯合運動會正式開始。
考慮到有學生會報多項比賽,故而六項比賽安排了兩周。
第一天為射擊,第二天機甲五項。第三天休息,第四天、第五天是越野的比賽。再休息兩日後,便是軍事五項、沙盤模擬與格鬥的比拚。
黎裡沒有參加第一天的比賽,赫爾南多與韓天也沒有。
開幕結束後,趁著大家都在廣場,黎裡去與第一軍校的八名宗室都打了招呼。
艾克走下主席台,瞧見卡羅爾就覺得頭痛。
艾克:“你能不能按照計劃——算了,我不要求你這個,你下次再想彆出心裁的時候,能不能提前知會我一聲。你剛才那表情,吳秦將軍他們在高台上瞧不清就算了,我可是看得清楚,卡羅爾,皇女是不可冒犯的。”
艾克本已做好了被駁斥的打算,卡羅爾卻沒有無理攪三分。
他罕見地觀察著廣場。
今天是第一日比賽,開幕式後,除了射擊項目的參賽學生要先離開準備,其他項目的學生大多還留著。
艾克見到與皇女交談甚歡的韓天等人,說道:“果然,有皇女在,第一軍校倒也不會覺得第三軍校野蠻低劣了。”
卡羅爾觀察仔細,他問了艾克彆的。
他問:“艾克,他們聯合的可能性是多少?”
卡羅爾會問這樣的問題,令艾克有些驚訝,驚訝過後,艾克便明白這是卡羅爾重視比賽的表現。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卡羅爾能收了心,重視起比賽,艾克隻會欣慰。
他思忖片刻,回答說:“不大。”
“第一軍校自矜身份,不會做下三濫的事。赫爾南多作為沙力克將軍的得意學生,不會不顧沙力克將軍的顏麵。與第三軍校聯手作弊,他們做不出來。”
卡羅爾指著韓天道:“八個宗室,一個赫爾南多攔得住皇女強令嗎?”
艾克答不出來。皇室與宗室是利益共同體,在他看來,一場比賽而已,宗室沒必要為此得罪皇女不尊上意,皇女也沒必要為此下強令得罪宗室。
他判斷不出。
艾克說:“你不要想太多,安心比賽就是了。如果他們真的作弊,校長也不會坐視不理。”
卡羅爾心知肚明,他說:“我明白。總之,上了賽場,就都是敵人。”
“管他第一軍校和第三軍校達成了什麼協約。”他溫聲說,“全宰了就行。”
艾克直覺哪裡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