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宙海陷落在寂靜裡。
自從人類以科技征服宇宙, 宇宙已很久沒有如此安靜且黯淡的時日。
第七星域的衛星塔在黑暗中散發著柔和的光,分彆在不同行星的軌道上寂靜運轉著。
——他們看起來,與平日裡似乎沒有任何的不同。
第七星域52星信號塔內。
褐發青年手中翻閱著從政府內網調出來的相應資料。他麵前的電子屏幕上, 正顯示著“韋岫”從出生到現今所有的痕跡,而這些痕跡無一都在表明,這明年輕的學生,並非帝國忠實的信徒, 她不過是個在帝國畸形的權利金字塔下, 試圖活得好些的可憐人。
褐發青年盯著“韋岫”看了兩眼。
在一人獨處的時候, 他的眼中再無了先前攻占蔬禽市場時的憐憫與仁慈, 他暗色的瞳孔裡滿是對於帝國人的鄙夷與憎惡。這樣的譏誚神色倒映在屏幕上,投在了他劃過後,第二頁薄薄的、政府內網除了“姓名與出生地”外再無其他資料的“君瑤”的圖像上。
沒有資料。這在頒布了《公民基因登記法》的帝國可不常見。通常而言,在政府信息庫內, 查不到的公民,除了執行機密任務的國安部成員外, 就隻有帝國宗室了。
帝國宗室……褐發青年仔細回想著君瑤的相貌。
他金發金瞳, 瞧著與帝國宗室的記載並不一樣。
不過褐發青年仍是沒有即刻放下心中懷疑, 青年指腹上突兀出現的金屬至今仍令他感到膽寒。人類的指腹上不應該能生出金屬, 除非他擁有“非人類的基因”片段。
褐發青年看向君瑤的神情探究了些, 在他試圖從對方稀少到可憐的信息中尋找到他想要的線索時,信息塔的門被敲響了。
褐發青年收斂了麵上漫不經心的神情,他打開了門,同時說:“請進?”
來的是革命軍第三分隊衝鋒小隊的隊長。
麵上有傷的青年見到他慌張的神情鎮定了些, 他著急彙報道:“艾路,剛剛接到頭兒的消息。我們在第六軍區的臥底傳信回來,他們動了!”
褐發青年, 也就是小隊長口中的艾路。
他眨了眨暗色的眼睛,回頭說:“現在?”
隊長緊迫頷首:“是的。很奇怪,對方說是收到了帝星的命令,說是要幫著第七星域搶修通訊。”
“真是奇了怪了。”第七星域的原住民對此感到匪夷所思,“第七星域作為放逐地,信號塔這些老舊也不是一天兩天,以前還有一次直接癱瘓了一個月以上。那會兒也不見第六軍區來幫著搶修,怎麼我們一動,他們反而要修起信號了?”
青年緊張:“會不會是,我們起事的消息已經——漏出去了?”
艾路搖了搖頭。
他蹙眉道:“‘捕網’的技術沒那麼容易破壞,當年帝國想要處理它,也是換了信號頻率才成功。第七星域所有的通訊采用的都是近百年前的老舊方式,不可能逃過‘捕網’的捉捕。第六軍區應該尚且不知道我們這裡發生了什麼。”
隊長道:“那是怎麼回事,真是我們倒黴嗎?”
他焦躁道:“頭兒問你怎麼辦呢。如果真放他們進來,被第六軍區瞧見了我們在乾什麼,豈不是——”
艾路腦子轉得很快。
他與需要詳儘的計劃手稿才敢起事的這代革命軍頭領不同,他要更懂得如何應變。有時眾人都覺得,真正鼓勵頭領掀起這場革命的關鍵,並非艾路送上門來的初次革命的手稿記錄,也非頭領得到了金錢援助,最重要的,還是艾路加入了他們。
正因為有艾路的加入,革命軍的頭領方才覺得他們有可能奪下第七星域,真的有可能做到手稿中曾經描繪的那樣,割據第七星域與帝國相峙,建立“新國”。
革命軍的頭領非常信賴自稱來自第十星域的艾路,因為信任,他將52星的全部攻占指揮交給了這名加入革命軍不足三月的年輕人。不過頭領也很忌憚艾路卓越的能力,因為忌憚,他給予艾路攻占的52星對比另兩顆星球而言,是重要性最低、最難守住、也是拋棄不會傷筋痛骨的星球。
然而忌憚歸忌憚,隻要信任仍然存在,當眾人遇見問題時,革命軍的首領仍是會率先來征求他的意見——就好比這次第六軍區意料之外的行動。
艾路甚至可以想到那名中年男人在第七星域大公的府邸中是如何的焦急跳腳,卑微又要強裝威嚴地期盼著在52星的他能找出解決的辦法。
就像人類說的猴戲一樣。光是想想,就覺得好笑。
艾路知道該怎麼應對,他卻也不著急說,等看夠了隊長著急張惶的表情,方才慢條斯理道:“放他們進來。”
衝鋒隊長:“什麼?”
艾路道:“第六星域既然提出要檢修,便不會派駐大量士兵進入。隻要確定第六星域送進的的確是一批工程兵,那就沒必要硬攔著讓他們起疑。”
“本就是信息故障,工程兵進來後失去信號,也不是怪事。”艾路說得輕描淡寫,“我們目的是爭取時間,穩固戰果。隻要再拖上兩天——52星的對外防禦係統也好,那些居民也罷,都已經儘在掌握了。”
“隻要最終目的達到,中間發生的小小意外不必在意。”
褐發青年托著下巴微笑說:“請那些原本的政府人員接待下這些工程兵,也不用擔心他們不配合,提前說下項圈的副作用就好了。等這些工程兵放下戒心,靠近信號塔,隻要都殺了,意外也就結束了。”
衝鋒隊長愣了一會兒,他問:“都殺了?”
艾路聞言挑眉:“你在同情帝國的劊子手嗎?”
革命軍這些年被帝國軍打壓的夠嗆,當然不會有同誌憐憫殘殺過自己同伴的敵人。
衝鋒隊長領命,他感謝了艾路,連忙去通知了革命軍首領。
此時,距離他們占領第七星域,已經過去了四十小時。
第二天的下午到了。
黎裡等人在果園裡疲憊地闔上了眼。
藏在果園倒是個好選擇,畢竟一時間他們也不需要為食物而苦惱。隻是連著兩頓都吃水果,黎裡即便挺喜歡吃水果,也不免覺得有些膩了。
她在淺眠裡,連混亂的夢境都是果子。
她聽那些果子發出簌簌的聲音,在枝葉間跳來跳去,此起彼伏地誇耀著自身的甜蜜。黎裡實在是想吃點鹹的,她在夢中問:你們有鹹味的嗎?
這話似乎戳中了果子們的廢管。
他們用著似是摩擦地麵的聲音回答:“死掉的果子是鹹的,我們死掉吧!”
於是黎裡在夢裡瞧見那些果子成群結隊地從樹上往下跳,一個接一個,似是要將自身摔成果泥自殺。
黎裡瞧見一個果子摔下來化成一灘刺目的血漬,心中一凜,她連忙去接其他的果子,可是樹上的果子卻都像約好了似的,齊齊跳下,太多了,多的就像這顆星球上住著的人。
她捧著滿懷的果子,再也伸不出半點的空隙去救,她隻能站在原地,看著成千上萬的生命消失——
黎裡聽見了草木簌簌的聲音。
她猛地睜開了眼,坐起了身。
見她醒來有些不穩,君瑤下意識扶住了她的背脊,見她有些混沌,低低叫了一聲:“殿下。”
那一聲與夢中聽見的簌簌聲截然不同。
黎裡清醒了過來。
她這次在現實裡聽到了那些聲音。
黎裡皺眉:“這是什麼聲音?”
一旁的萊特上尉與也清醒著,他警惕著四周,與黎裡說:“看起來殿下也聽見了。”
同樣戰場經驗豐富的萊特上尉告知黎裡:“是蛇蟲移動的聲音。”
大約是怕黎裡作為皇女憎惡這些東西,他補充說:“不過不用擔心,他們隻是感覺到了不安全,有些躁動罷了,不會造成我們的危險。”
黎裡聽到蛇蟲躁動,不免又想到那些鳥,問了句:“動物應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