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 42 章 太子勢大。(2 / 2)

風月狩 尤四姐 9462 字 3個月前

因和聖誕息息相關,辛重恩啞巴吃黃連,求情討饒都不能夠,唯有咬緊牙關承辦。

中朝的少陽院與秘書省離得很近,淩溯有時經過順便看一眼,見辛重恩不是搬著史料來回奔走,便是坐在桌前奮筆疾書,彆說吃飯了,怕是連如廁都顧不上。

他滿意了,這龐大的帝國要運轉,每個官衙都是差不多忙碌的景象,東宮也一樣。譬如軍情民生要他這當太子的過問,朝堂上的封駁諫諍,也要他事後拾遺補厥。

正在累事壓身的時候,聖上命人將他傳進了紫宸殿。

今日陰,天光穿不透深廣的殿宇,大白天的,燈樹上也燃著油蠟。聖上坐在案後與他商討:“前朝舊部殺的殺,收編的收編,已經不成氣候了。崇慶帝的兒子們,如今還放任他們活著,就說修真坊囚禁的高存意,你怎麼看?”

一團平靜的表象下,其實暗湧從來不曾平息,改朝換代是大事,不是你謙讓我受禪,就天下太平的。

且說崇慶帝那七個兒子,王爵雖然從大國削減成小國,遠遠外放不得回長安,但人在,殘餘的勢力就在,必要逐一找到把柄,最終送他們父子團聚,才能永絕後患。

早前淩溯讚成快刀斬亂麻,但聖上要顧全名聲,費了一番功夫,將這些人送往各地。現在秋後算賬,仍是逃不過原來的命運,他心裡雖然厭惡這種表麵文章,但亦不能反對,便拱了拱手道:“請阿耶裁斷。”

聖上轉過視線望向他,“這種事,不能放在朝堂上商議,不過做到你我有數罷了。那些餘孽誅不誅,什麼時候誅,朕要聽你的看法。”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淩溯的心胸其實要比今上寬廣。他知道父親容那些前朝皇子苟活了小半年,已經是最大極限的仁慈,若是站在討得君父歡心的立場,他應當讚成即刻羅織罪名應殺儘殺。但既然先前要鞏固聲望,就不該落個事後小人的評價,以當下形勢來看,那些人暫且動不得。

見解是如此,但陳述起來卻要仔細掂量。他微微嗬了嗬腰道:“兒的淺見,不知說得對不對,請阿耶參詳。容他們活了半年,這是陛下洪恩,大曆上下都看著,無一人不誇讚陛下胸襟。既然如此,阿耶何不再許他們些時日,有理有據撲殺之,才能堵住天下悠悠眾口,也令言官無從規諫。”

聖上沉默下來,良久才道:“你是覺得,當初不該殺崇慶帝?”

淩溯說不,“一山不容二虎,阿耶接過江山,崇慶帝絕不能活。但那些苟延殘喘的前朝皇子不一樣,他們手上無兵無權,殺他們如同碾死螻蟻,既然當初沒有如數清剿,現在也不須為這些人介懷。”

聖上覺得有些看不透這個兒子了,“那高存意呢?他一死,可以斷絕那些宵小的後路。”

淩溯道:“他活著,反倒可以凸顯我朝社稷穩固。前朝太子人還在,卻再無人試圖複辟,天下百姓歸心,周邊屬國俯首稱臣,兒覺得,高存意活著,利大於弊。”

聖上聽罷笑起來,“朕以為,你會很願意看見他死。”

淩溯這才明白聖上話中有話,當即道:“兒的私情,不應淩駕於國事之上,請阿耶明鑒。”

聖上頷首,靠向椅背說也罷,“這事還需再議,你且退下吧。”

淩溯叉手退出了紫宸殿,待他去遠後,帷幔後的人方走出來,掖著兩手道:“太子殿下愈發有主張了,某些見地與陛下不相合,也是預料之中的。”

聖上的目光悠遠,望向外麵寬袒的露台,半晌自嘲一笑,“大約是因為朕老了吧。朕開創這萬世基業不易,隻願將盤根錯節全部剪除,江山安安穩穩交到子孫手上,便對得起列祖列宗了。”

左仆射裴直道是,“陛下的愛子之心,臣如何不知道,但太子桀驁,未必能理解老父的一片苦心。如今朝堂之上看似一堂和氣,但暗中大有結黨連群之勢。就說跟隨陛下一同入關的舊部們,效忠陛下之餘,也不忘巴結太子。太子方才說一山不容二虎,那麼朝堂上豈可日月共懸?”說罷複又歎息,“陛下恕臣直言,陛下正是如日中天之時,原不該這麼早冊立太子。太子勢大,麾下戰將彌望,一呼百應不在話下。且長安內外,南衙北衙與東宮十率府勾連,若是……”

話沒有說完,聖上便抬手阻止了,“洵正,你言重了。太子的秉性你是知道的,朕有四子,這四子之中朕最器重他,他戰功雖高,但不是野心昭彰的人。再說太子之位已經許了他,這江山早晚是他的,還有什麼可憂心的。”

話雖這樣說,但那微微含起的眼眸裡,未必沒有憂色。

裴直知道,話說到此處就不宜再緊盯不放了,聖上目前雖然極力維護,誰又經得住天長日久細入微毫的觀察。太子的得意,得意在當下,畢竟新朝初建,以後的路還長著,同是帝裔,逐漸會分出伯仲來的。就比如自己,相較於太子,更偏向於商王,商王純孝,亦有軍功赫赫,最重要一點,商王是他的外甥。

倒不是徇私向著外甥,畢竟朝堂上始終有人以太子好惡為準,這是連陛下都看在眼裡的。君王再大度,會容許有人與自己分庭抗禮嗎?政權還未交接時,這萬裡江山隻能有一個主宰,太子越俎代庖,聖上又能容忍到幾時?

輕輕舒口氣,裴直道是,“是臣多慮了,請陛下恕罪。”又勉強掏出些政務來商談,過了一炷香時間,方從紫宸殿退出來。

返回政事堂,路上還在思量,如何將太子傭兵的事,順理成章呈稟到陛下麵前。今日自己彈劾過,下次就不能老調重彈了,得挑個長期駐守軍中,懂得長安內外排兵布陣,且熟知太子在周邊郡縣兵力的人……

正思忖著,抬腿邁進政事堂門檻,不想邊上忽然伸出一條腿來,他縮腿不及直直絆上去,一個踉蹌雙手撐地,連奏疏都拋了一地。

“喲喲喲……”那個絆他的人忙上來攙扶,“左相何必行此大禮。”

裴直心下氣憤,一猜就知道是那人。直起身來憤憤一拂衣袖,“右相這是乾什麼,一把年紀了,竟還做這種孩童才做的無聊事!”

辛道昭無奈地攤了攤手,“左相對仲卿的誤會這麼深嗎?我隻是恰好經過,你又恰好進來,不小心撞上而已,怎麼說得我成心絆你似的。”邊說邊回身問中書令,“尚之,你來說句公道話。”

中書令頭皮發麻,不過官場上的積年,慣會打太極,便笑著斡旋,“都是同僚,舌頭還有磕著牙齒的時候呢,何必當真。”

中書令的話讓裴直不悅,卻又不好繼續較真,便強忍著怒氣哼了聲,“中朝台階多得很,右相往後走路,也留意些吧。”

辛道昭一麵將散落的奏疏撿起來交還給他,一麵道:“多謝左相告誡。我這人,每走一步都仔細緊盯腳下,知道哪一步走得實,哪一步走得虛,斷沒有踩空的可能。這中朝台階雖多,寸寸留心拾級而上總不會錯,右相進門絆一跤還好,要是攀上露台前腳下虛晃,那一路滾下去,皮開肉綻不說,恐怕還有性命之虞啊。”說罷又齜牙笑了笑,“你說是吧?”

裴直怎麼聽不出他話裡的隱喻,雖氣得不輕,還是潦草地拱了拱手,“多謝右相好意提點,我自會牢牢謹記的。”然後也顧不得什麼風度不風度了,一振袖,大步往裡間去了。

辛道昭看著他的背影,暗中唾棄不已,左仆射對太子一向有微詞,他能不知道?今日又去麵見陛下,少不得背後捅刀,自己旁觀了這麼久,對於太子處事的手段和格局,是沒有任何挑剔的。

且太子還是他未來的郎子,世上焉有胳膊肘往外拐的嶽丈!裴直與太子為敵,自己便與他為敵,無論如何,保得郎子就是保住了殊勝將來的幸福,爺娘為兒女周全,沒有任何道理可言。

這廂在政事堂為準郎子出了口惡氣,將要下值的時候,踱著方步又去了東宮。

太子在這皇城之中有兩處寢宮,東宮屬太極宮,由一組很大的院落組成,而少陽院則是大明宮旁寢殿,隨聖上而居。太子一般在太極宮居多,畢竟政務巨萬,來去的人也不少,為免打攪聖上,鮮少住在少陽院。

今日還是如此,辛道昭進門的時候,太子正忙。抬眼見了人,忙起身行禮,“上輔來了,快請上座。”

辛道昭點點頭,喝了一杯郎子殿中的茶湯,等茶喝罷,才與他說起裴直無端拜見聖上的事,仔細勸誡著:“不知他又在打什麼算盤,總是要小心為上。東宮幽靜開闊不假,但殿下還是要多往少陽院去,縱是天家父子,也需維係感情。有句糙話說籬笆紮得緊,野狗鑽不進,隻要陛下相信殿下,任他把鼓敲破也不頂用。”

淩溯頷首,“上輔說得是,明日起,我便在少陽院中務政。”

辛道昭見他聽勸,很是稱意,又道:“還有一樁,殿下遇刺這件事須得宣揚起來,引起陛下重視才好。”

淩溯明白嶽丈的用意,忖了忖道:“刺傷我的粟特人,招供了東市接頭的商戶,現已將商戶拿住嚴加拷問,一旦禍首落網,即刻向陛下回稟。”

“還要向陛下坦露你的憂懼。你雖當了太子,卻也成了眾矢之的,讓陛下知道你的難處,方不會受人挑撥猜忌你。”老嶽丈撚了撚胡須,篤定道,“總之政事堂那頭你放心,有我盯著裴直,不會讓他翻起浪花來的。殿下閒暇時也要鬆泛鬆泛,勿因政務忙,冷淡了兄弟情義。”

淩溯道是,“過兩日秋狩,已約了幾位阿弟。”

辛道昭撫著膝頭朗朗一笑,甚是自豪地說:“殿下彆忘了帶上我家殊勝,她最愛打獵,那一身騎射功夫,俊得很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