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雪下得安靜,屋內的炭盆還冒著熱氣,花兒伏案做了一個夢,夢裡漫天的大霧什麼都看不清。她依稀是在白府前街緩慢前行。腳踢到什麼東西,她低下頭,看到一具屍體。驚恐從丹田起上湧,她扶著牆頭喘氣。忽然之間霧就散了,地上疊著一層一層的人,血順著石板路的交縫一直向外淌。她捂著嘴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再向前看,一個人身首異處,隻有一顆頭在那裡。那顆頭她再熟悉不過,是整日裡“花兒妹妹、花兒妹妹”叫她的飛奴。
花兒的額頭儘是汗,她想從夢中醒過來,但那無邊無際的夢境拉住了她,她死命掙仍舊掙不脫,有人拍她:“花兒!花兒!”她終於坐起來,茫然地看著阿虺。
“花兒,他們呢?”阿虺睡夢轉醒,睜眼發現人都不見了。
“他們…銜蟬給小三弟送米湯…飛奴哥說…”
啊——娃呢?娃啊!
二人同時收聲,阿虺問:“你聽到了嗎?”
“好像是銜蟬家。”
花兒分辨完猛地站起來:“不好!不好!小三弟!”
花兒順手裹上手邊的襖子向外走,那襖子是楮樹皮製成的夾層紙裘,打春時候天上飄柳絮,孫婆端著叵羅收集來,塞進紙裘裡,冬日勉強禦寒。花兒的紙裘上一日被刮破了,自己縫了,卻因為太破爛,這會兒滲出絮來。低頭把絮塞回去,用手指捏著。手背有皴裂,也顧不得那許多。
“去哪?”孫婆聽見動靜後問她。
“我去瞧瞧。”花兒說:“聽聲兒八成是王嬸,我去看看怎麼了。阿婆您不要出門,這會兒在下雪,外麵冷得不成樣子,我怕您遭不住。”
花兒和阿虺出門,沿著柳條巷走向外處走。早年柳條巷不叫柳條巷,叫百花巷。從前大抵是風水緣故,這條街巷裡的人家多產女,且那女子各個水靈,像花一樣。官大人大筆一揮,就叫百花巷。再過一些年,百花巷的女子們大多出嫁,新生的孩童像受了什麼詛咒一般,死的死,丟的丟。從此這百花巷就像那被抽了條的輸,老氣沉沉,呈將死之態。故坊間將百花巷私改成了柳條巷。
天寒地凍,白雪覆著的是未被凍硬的軟泥,一腳下去,鞋履陷進去,用力一拔,隻有纏著破布條的腳拔出來。花兒打了個哆嗦,彎身拔鞋拔出來穿上。貼著牆角下有殘磚的地兒小心翼翼走。
他們兩個離聲音越來越近,那哭聲在夜裡那樣淒慘。花兒回頭看阿虺一眼,道:“阿虺哥哥,待會兒我先進門。”
王嬸先前因丟孩子撒過癔症,衣不蔽體言語混亂。此刻的王嬸披頭散發在哭,紙裘耷拉在身上,在未明的天色裡像一個遊魂,失了心了。
王嬸瘋了。
接連失了兩個孩子,換做誰都要瘋。有人要他們去報官,有人則搖頭:報什麼官?報官管用?柳條巷受了詛咒了!
“彆說了!”花兒低喝道:“萬一不是呢!”
她先進門,發現銜蟬不在,王嬸抱著一塊木頭在哭:“娃呢,娃呢?”過會兒又笑了:“在這呢!在這呢!”
花兒一陣難過,上前為她披好衣服趕忙跑向外麵,對等待的阿虺說:“阿虺哥,去找銜蟬!還有,不知那偷孩子的人走沒走遠!”
“我知道!”阿虺轉頭跑了。他力氣大,動作迅捷,剛跑幾步就碰到趕來的銜蟬和照夜。銜蟬抓著自己領口問他:“阿虺哥,怎麼了?”
“你小三弟丟了!”
銜蟬眼前一黑,被照夜扶住。過好一陣才睜開眼,撒腿向家裡跑,照夜在身後跟著她。王嬸見到銜蟬進門,愣了一下,神誌似乎清明了,猛然撲上去打她:“你去哪了!你去哪了!”銜蟬任由王嬸撲打,啜泣出聲。花兒去抱王嬸,哭道:“阿嬸你怪我,怪我吧!是我傻了呆了今晚非要拉著吃酒,銜蟬跟我一起吃酒醉了。您怪我。”
銜蟬上前,想說話,花兒打她手不許她說。她說了,王嬸要恨她一輩子,會怪她為何不在家,會追究她去了哪。往後隻要王嬸神誌清明,就會更痛苦。
三人抱在一起哭,不知如何是好。
照夜喚一聲:“王嬸。”
王嬸她雙目無神,喉嚨間呼嚕嚕響,愣是說不出一個字來。得了急症了。
“怎麼辦?”銜蟬急得在地上跺腳,她心中萬般自責,把小三弟的丟失全怪到自己頭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下氣,看著說不出話的王嬸問:“娘,你怎麼了?你怎麼了呀?!”
“我去請郎中。”照夜說完跑出門,快跑到巷口的時候見到飛奴回來。他衣袖上沾著血,在晶亮的雪夜格外顯眼。照夜愣在那,問他:“你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