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的白棲嶺已是血肉模糊。山匪登時大亂,舉起砍刀衝向他們。恰在此時,那緊閉的山門緩緩開了,逃出去的穀為先和照夜帶著一小撮穀家軍殺了進來,隨他們其後的,是隱匿在山間多時的霍家鐵騎。
一場混戰在這校場之中展開,霍言山趁亂綁走白棲嶺,穀為先率先追了出去,而照夜被困,山匪要殺他,他的胳膊、腿接連受傷,在他以為自己命絕於此之時,飛奴從後山殺了出來。
他原本已受重傷,提刀衝過人群靠在照夜背上,至此,柳條巷一起長大的兄弟終於靠在了一起,這也是他們此生最後一次站在一起。
飛奴亦不知自己他日的死活,他本已殺紅了眼,此刻對照夜喊:“我給你綁的結是兒時玩的死結!你可知道!”照夜那時痛苦,穀為先逼他去想:為何飛奴要他好好想想!當花兒要霍言山放了他們,山匪來解他們的鐐銬之時,他猛然看到雙手打的結。是他的兄弟留給他的生機。
“我知道!”照夜說:“飛奴!若活著就跟我走罷!”
飛奴以後背抵他,悲愴說道:“兄弟,殺了他們!”他太知曉這些山匪的脾性,隻有不停地殺,殺到他們服軟,殺死最後一個,方能清淨。
他二人背靠著背,血粘著血,在這校場之中殺儘了最後十餘人。他們都累了,走不動了,照夜覺得自己快要死了。他牙齒打顫,拉著飛奴的手。飛奴將他拖進自己的屋內,在他手邊放了一個裝著水的木桶,隨即轉身要走。
照夜下意識扯住他衣袖,淚如泉湧,問他:“飛奴,你要去哪?”
飛奴蹲在他麵前,用掌心為他胡亂擦淚,咬牙說道:“你我各有報複,今日就此相忘。若來日戰場相見,不必心慈手軟,大可趕儘殺絕!”言罷用力扯出自己的衣袖,踉蹌走進血泊之中。
那血泊似一條長路,一直延伸向前,他義無反顧踏進去,對錯由他人訴說。隻是他回頭,注視著花兒離去的方向,那天梯通往她心之所向之地,是他助她成為斥候的第一場奔襲,是他們天真之時曾許的一生相扶的誓言。
自此以後,再也不會有了。
那頭穀為先帶人追出去,眼見著要追上霍言山他們,卻被一群天降的黑衣人圍剿。霍言山聽到響動,殺了回去,見穀為先身處劣勢,趁亂之中二人對視,霍言山對他抱拳:穀兄,後會無期!轉身離去。
霍言山與穀為先,二人年少時曾辯天下、辯大儒大義、辯人倫,辯儘能辯之事,雖惺惺相惜卻終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霍言山有心殺白棲嶺,在動手之時又有了猶豫。霍家人有恩必報,白棲嶺千裡迢迢隨他來剿匪,實屬舍命義舉。他的刀無法落下,隻有將他交與天命。他臨行前看到白棲嶺奄奄一息靠在樹上,心中竟有惋惜之感:若他出身高貴,定也是一方梟雄。
霍言山亦沒再回頭,奔向更大的天下。
而懈鷹在白棲嶺離開前臨危受命將江南大倉的糧草運往霍靈山,他依照白棲嶺的方式,走旱、水兩路,穿林過山,帶著人悄無聲息地開拔。他從來都相信儘管白二爺隻身赴險,但他命硬至此,老天定不會收。唯有將糧草運到霍靈山,天時才會逆行,大昌之年才會到來。
儘管,他們都不知那大昌之年,究竟是哪一年。
而白棲嶺,此刻享受著他從前從未享受過的照顧,一個不太細心的“丫頭”一邊與他拌嘴,一邊小心翼翼喂他喝藥。唯有此刻他的鬥誌被卸去大半,內心有股歲月緩平清淨之感,與此同時被卸去的還有他的殺氣和那一身傲骨。
傲骨屬實所剩無幾。
重傷之人喝藥要求人、吃飯要求人,就連那小解也要求人。他隻要有動作,渾身上下如有挫骨揚灰之感。此時唯有求人。
可要求的人,曾偶入他那不堪的夢,那夢起初很尋常,他醒了罵一句“晦氣”便作罷,如今卻清楚記起來了。又因為那時不知自己死活,與她打下那個莫名其妙的賭,如今想起亦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