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有人在唱戲,見來人了,便將長長的水袖甩到照夜臉上,冰涼涼的水袖,又迅速被他收了。照夜這才發覺,那是個男子。
有人拿著鞭子上前一抽,那男子反倒笑了,甩著戲腔道:“咦~咦~今日~梅~”還未唱完,就被人拖走了。瘋了。
小太監見怪不怪,將照夜領進一個屋子,那屋子空無一物,隻有一張長桌,上頭放著一捆木簽,照夜飛速看了眼,木簽上是名字,也不知搖名字有何用。
“待會兒雜家把人逐一帶來,你隻管量。都量完了,再跟雜家走,去量最後一人。”
照夜點頭,對小太監道:“為了不衝撞貴人們,還是勞煩您代勞。”
小太監則搖頭:“不必。”
“若有其他冒犯之處,也請您提點。”
“沒有。”小太監摸了把照夜肩膀:“您請吧。”
照夜半闔著眼,不敢逾矩地為人量體,量了足有五十人,小太監才叫停。而後對他道:“隨我來。最後這位脾性怪異,不好相與。但皇上說了,過年之時哪怕旁人光著,她也必須要穿上新衣裳。”
“是。”
小太監在外頭叩門,有茶杯砸到了門上,小太監似乎不意外,隻是悻悻道:“皇上派人給您量體,說過年了要製新衣裳。”
“滾。”
“小的不進去。”
小太監說完一把推開了門,照夜就這樣站在了銜蟬麵前。此刻她正低頭看書,聽到動靜頭都沒抬。隻是覺得有人擋住她光了,又罵一句:“滾。”
小太監推了照夜一把:“快去!”
銜蟬終於抬起頭來。
她不肯信自己的眼睛,手猛然攥緊了書頁。幸而,幸而照夜所站之處恰好遮住了後麵人的目光。照夜看著她,忽而無聲笑了。
“請姑娘起身吧。”照夜道。
銜蟬看著他,又仿若透過他看到了他身後的人,抓起一隻茶杯就向前丟,那茶杯砸到照夜眉骨上,頃刻間就流出了血。
“休要以為宮裡隨便找一個就來糊弄人!我不要新衣裳!不要!”
小太監在外頭道:“姑娘,這位是外頭請的,當真不是宮裡的。今年過年您務必要穿一件新衣,不然…”小太監想說不然皇上會震怒,轉念一想,這位就不怕皇上震怒。
“姑娘,我的確是宮外的。”照夜道:“您就彆為難我了。”
照夜說罷轉身去擦血,小太監看到他臉頰上的血,心道幸好自己沒跟進去。待擦了血,照夜又道:“姑娘,您可以把另一隻眼也砸了,但今日是必須要量的。”
銜蟬戲做足了,方將書放到一邊,起身之時踉蹌一下,秋棠慌忙攙住了她。
銜蟬緩緩走到照夜麵前,攤開了手臂。照夜傾身上前時,她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木香。銜蟬多想一頭紮進他懷裡,像從前的每一次一樣,將滿腹的衷腸訴給他聽,但獨獨不說後悔。
他的指尖觸到她肩頭,銜蟬仰起頭看他,看他緊緊抿著的嘴唇,和繃得很緊的下巴。銜蟬好想親吻他,她甚至想撕咬他。在日複一日的想念中,他早已變作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日日伴著她。
他成親了嗎?在與世隔絕的三載時光裡,她怕他成親了,又盼他成親。她盼他有尋常人的幸福,又怕自己在失去他後悔不當初。
照夜終於看她,擦過她肩頭的頭幾不可見地握了她肩膀,仿若將一切她擔憂的都說了。譬如我沒有娶親成家、我來京城與你一道、我仍在念著你,隻念著你。
像從前每一次一樣,他們無需多言,但一切都懂了。照夜量過了,片刻沒有耽擱,轉身走了。小太監跟在他身後,看他臉上的傷,說道:“那位就是這樣的。厭惡宮裡的人。”
“無礙,不疼。”
小學徒上前為他擦拭,緊著賠不是:“適才真不敢進屋,那位就是傳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