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到額遠河對岸,是與照夜一起。在那個大雨滂沱的夜晚,額遠河那樣湍急,他的新斥候照夜不顧生死,與他一起摸到了對岸。那時他們差點命斷額遠河,活著相見都難免唏噓感歎一番。
穀為先以為自己會死在自己的家鄉。
他不喜歡死在異鄉,異鄉從不在他的死亡計劃之中。
此刻他站在汙泥之中,下半身動彈不得,胳膊留著血,原本抽離的意識在想到即將死在異鄉之時,猛地回到他頭腦之中。
他突然大喊:“我是穀為先!”
“我是穀為先!”他的喊聲猶如一頂猛然被敲響的洪鐘,劃破了黑夜。
“我是穀為先!”他的喊聲若額遠河上空翱翔的鷹,將鳥雀驚退。
他喊了三聲,箭雨停了下來,那些人震驚地看著他。穀為先是誰呢?穀為先是千裡奔襲神話大將軍穀翦之子,是這些年在額遠河對岸由一敗塗地漸至上風的穀家軍首領。穀為先可是君主在世時用一座城萬頃牧場懸賞的人頭!
他們發出竊竊私語聲,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辦。良久後,終於有腦子靈清的,用韃靼話說道:“總得先驗真假。”講話的人嘴角微微抖著,有控製不住的興奮,他好像看到一座城萬頃牧場在他眼前,他的牧場上可是養了上萬隻馬、牛、羊,還有數不清的女人。
“對!對!”小首領回過神來,這幾天的內亂將他腦子打壞了,如今已不知他的王爺跑去哪裡了。最後不管誰贏,他若能將活著的穀為先呈上,那豈不是一樁美事!
於是他們都小心翼翼收起弓箭,小首領生怕誰不小心放一支暗箭將他此生的榮華富貴給射死,出言威脅:“都管好自己的武器!不然就割掉你們的腦袋!”
他們奔向穀為先的姿勢是小心翼翼的,那沼澤可真是深,過去不易,也不知費了多少力氣,搭了一個木板車,再造一個人橋,終於是將穀為先抬了出去。
從前隻聞穀為先大名,如今看到了真人,且先不論真假,單看眼前的男子,就能從眉宇之間察覺出不凡來。雖橫眉怒目,但英俊異常。韃靼人崇尚男子有強健體魄,對弱小之人嗤之以鼻,眼前的男子不輸他們,真是一副好體格。
他們圍著穀為先看,好像在看一個怪東西。有人問:“是穀為先吧?”
“不知。”
“穀為先怎麼會在這裡呢?這可快到都城了。他膽子這麼大?本事這麼大?”
“不知。”
也有一個見過世麵的人道:“這倒也不稀奇。多年前那頭有一個商人,帶著兩個隨從,也能穿過額遠河和草原,到了都城。”
“先帶回去!”小首領命人將穀為先拖行上馬,快馬加鞭回他們的臨時營地。有了穀為先,小首領終於心定一些。老君主死了,阿勒楚死了,剩下的兄弟們為了王位,毫無征兆在一個深夜打了起來。起初是兩兩一夥,準備全殲其餘的人,如何全殲?放火!放火最直接!於是那一晚,在王爺們各自駐紮的營地之上,不約而同著了火。
韃靼人怕火,也最愛用火,當初屠燕琢,也下意識用火燒。在韃靼人心中,草是燒不死的,燒死了來年還會生,人是能燒死的,燒人最簡單。
韃靼王爺們以為隻有自己會用火,卻不知他們是一個父親養育出來的,他們都會用火。
這一仗打不出輸贏,有謀略的先帶人逃了,至於逃去哪,自然是稍遠些,待戰事明朗些再殺回來。都把老君主的屍體忘了。老君主的屍首已徹底發臭了,有大膽的偷偷掀開棺木看,早就爛沒了人形。這坨爛肉扔到草原上,鷹都不會啄一口的。
小首領想到這些就頭疼,回到營地後命人為穀為先治傷,而後看管起來。他命下屬不得將他抓到穀為先的事聲張出去,以免引來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