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個問題問得有些傻。
律恒低笑著將瓶子擰緊放好, 才問他:“你在家裡,是不是從不做飯。”
聞柏舟點點頭:“我家我爸做飯,如果他有空的話。”
律恒推著儲物架, 帶著他往前走:“那就是油。你們給的那些。”
“怎麼分裝出來了?”聞柏舟快走了兩步,跟他一起推,“要送給什麼人嗎?”
他們這次回來,兩車裡大概塞了十二桶油。聞柏舟算了一下,一桶油大概可以分裝這樣的白藥瓶二十瓶。全部分裝的話, 就能分出莫約二百四十瓶來。
“送給這一層的住戶們。”律恒說著, 敲響了一間房門。
兩人稍等了一會兒, 房門就慢慢地拉開了。
開門的是一位瘦弱的女士, 見到移動式儲物架, 她怔了怔,才輕聲問:“這個月的物資不是發過了嗎?”
“臨時給你們補給品的。”律恒說,“屋裡幾個人?”
“三個。”她輕聲細語地說著,正要伸手幫忙拿白藥瓶, 房內突然傳出一道哭聲。
女士一聽,當即放棄了自己的補給品, 頭也不回的轉身回了房間。
聞柏舟有些吃驚,那哭聲很細,他怎麼聽怎麼都覺得像是小嬰兒的哭聲。
律恒見狀, 直接拿出了三個白藥瓶遞給他:“你去送吧。”
聞柏舟接過藥瓶,在門上輕輕地敲了敲:“您好,我進來了哦。”
“麻煩您了, 進來吧。”那女士輕聲回應道。
聞柏舟躡手躡腳地走進去, 發現這似乎是個病房。拉著的布簾後有三張床與一張與床相連的移動式小床, 牆上安裝了兩盞天空模擬燈。
那小床裡躺著的是裹著繈褓的嬰兒。
他們看不出多大了, 但頭上毛發稀疏,正閉著眼在睡覺。
聞柏舟不敢多看,他在床頭挨個放下白藥瓶,又叮囑了那位醒著的女士,裡麵是做菜用的油,才又輕手輕腳地離開了房間。
他仔細拉上了門,才問律恒:“這裡是新生兒科嗎?”
“我們劃分得沒有那麼細。”律恒低聲解釋道,“這幾層的溫度更適宜,所以劃給了醫院。這一層居住的差不多是待產婦與產婦。還有一些重症患者。”
聞柏舟明白了,他點點頭,說道:“她們確實更需要油脂供能。你們這裡的食用油產能不太足?”
“我們的油料植物不多,而且它們非常需要基肥。現階段處理出來的土地,沒有那麼強大的鎖肥能力。”律恒說,“地下植物區有種植一些,但始終無法增產。”
所以每年生產的食用油,會優先供給給孕、產婦補充營養;其次會給頻繁出任務的地麵工作人員。他們消耗巨大,工作危險,比地堡裡的人更需要保存體能。最後會有一部分給有老人與孩子的家庭。
聞柏舟跟著律恒走完了這一層,卻發現儲物架上居然還剩下了十來個瓶子。
地堡裡的孕、產婦真的很少,就這麼一架子的油,居然也送不完。
律恒推著儲物架繼續往前:“前麵還有幾個手上的地麵工作人員,他們也要領幾瓶。剩下的放回去,交給物資處的人,他們會根據身體情況給一些還不用入院的孕婦們分發一些。”
“哦,好。”
這兩處病房安排得明顯有一段距離。兩人又走了一會兒,才走到地麵工作人員住院的地方。
他們的房間也和安靜,敲門進入後,聞柏舟原本以為會看見幾個與他們差不多大的年輕人,卻沒想到裡麵躺著的人已經頭發花白。
靠門的床位見到律恒,就打了個招呼:“律隊回來了啊?這一路還算順利吧?”
“還行。你的腿怎麼樣?”律恒一邊說著
,一邊遞給他一個白藥瓶。
“嗐,我都這樣了,還補什麼啊。”那人笑著翹了翹腿。他的左腿從膝蓋一下全部截肢了,“能保住命就不錯了,不浪費地堡的東西了。”
見他不接,律恒就放在了床頭上:“想過出院做什麼工作嗎?”
“我這樣,肯定也不能開運輸車了嘛。”那人想了想,“打個申請看看能不能去種植區工作吧,拄著拐也能弄弄土的嘛。”
他說著歪了歪頭,想去看跟在律恒身後的人:“小哥是新人嗎?律隊帶著熟悉地麵工作的?”
“是呀。”聞柏舟笑道,“跟著恒哥熟悉一下。”
“哎,”那人突然湊近了點,他仔細看著聞柏舟的臉,好一會兒才問,“小哥是不是姓聞啊?”
聞柏舟一愣:“啊,對。我姓聞,您是……?”
“我就說嘛,你和你家裡人長得像嘛。”那人笑著道,“沒想到聞畫家的後代也在我們地堡,我運氣還不錯的嘛。”
“……聞畫家?”聞柏舟心中升起一股荒謬感,“是誰?”
“你爺爺或者曾祖吧,大概。”那人躺了回去,“是我最喜歡的畫家嘛。我那時候就那麼一丁點大。”他的手在床邊劃了個高度,“第一次去美術展嘛。就看見了他的畫。畫的二車神春耕圖,你知道二車神吧?真漂亮啊。”
他的語調裡帶著些止不住的懷念。
那副巨大的蒼翠的畫作,還有畫作一旁貼著的畫家本人的照片。是他第一次意識到“畫家”這個身份,與他的作品能帶給人多大的衝擊感。
“那副畫掛在博物館裡,應該早就被毀了吧。”他語帶可惜,“看過畫沒多久,這個世界就亂套了嘛。一幅畫估計存不下來。”
聞柏舟胸口湧起一股炙熱,他握緊了身旁的儲物架,心裡又升起了第一次看見那尊殘破二車神的恍惚感。
未來……
不僅僅是某個虛幻的概念,而是真真切切地觸碰到了他。
他看見了自己的未來。
掛在博物館裡的《二車神春耕圖》,是現在的他一直期望的,在這裡卻已經達成的未來。
靈魂好像飄了起來,又好像一直被牢牢地禁錮在軀體中。聞柏舟放開了儲物架,對著那人深深鞠了一躬。
他格外認真地說:“謝謝您喜歡他。”
那人似乎被嚇了一跳:“嗐,隨便聊聊,你這個小哥這麼認真做什麼。”見律恒已經把其他幾瓶油分發給了病房裡的其他人,他連忙道:“你跟著律隊好好工作啊。”
“好。”聞柏舟衝他揮了揮手,“我走了。”
兩人快步出了房門,直到再一次聽見嬰兒的哭聲,聞柏舟有些飄飄然的神魂才逐漸歸位。
再看著眼前的通道,他就覺得一切感覺又和剛剛過來時不同了。
那差彆很微小,卻出乎意料地明顯。
聽著嬰兒的哭聲,他會感受到這是同胞的延續。他會想到他們太過瘦弱的母親,會想到2025的各類營養補劑。
看著地堡米黃的牆,就會意識到現在感受到的溫暖並不是常態。常年縈繞在這片大地上的是嚴寒與困苦。
是過去的我們準備不充足,低估了對手的瘋狂。才會讓未來的他們陷入這樣的痛苦。
心中想要為他們多做一些什麼的情緒,就變得格外濃烈。
“是你畫的嗎?”律恒的聲音強勢地插入,打斷了他的思緒。
聞柏舟回恍然地點點頭:“是我的。有機會給你看。”
提到這個,他似乎從恍惚裡回過了神,麵上露了點笑說:“那副畫拿過一個金獎,有很多人想買的,不過我沒賣。”
律恒了然:“想掛在嶧城博物館裡?”
聞柏舟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他在嶧城長大,真誠地熱愛著這座城。如果可以的話,那副二車神最好的歸屬,當然是嶧城博物館。
律恒觀察著他的神情,驀地突然問他:“不害怕嗎?”
“什麼?”聞柏舟愣了愣。
“在這裡看見了你自己的痕跡。”律恒低聲說,“如果那是注定避不開的未來……”
聞柏舟眨了眨眼,他那飄乎乎的神魂徹底歸位,認真道:“不會。當你進入我的彆墅開始,我們的世界已經走向了另一個方向。平行世界聽過嗎?一隻蝴蝶都能煽動一場風暴,任何一丁點微小的不同,都會誕生一個相同又完全不同的宇宙。”
他神色逐漸變得堅定:“如果那真的是注定的、不可避的未來。我會用儘全力地扭轉它。”
他站在光芒明亮的未來地堡中,一字一句地道:“我堅持跟過來,就是為了這件事。你們會越來越好的。我們也會。”
他說完,推著儲物架往前:“走了。”
律恒頓了頓,才邁步跟上他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