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古玩店的老板早就注意到門口的兩位客人,隻是方才一直跟那位女顧客談價格,實在騰不開手。
眼下女顧客把玩著鬥彩瓷筆洗猶豫著,他也總算騰出空來,忙轉過身招呼夏瞳和沈斯珩。
“不好意思二位貴客,小店今兒個有些忙,怠慢了您二位!二位先隨便看看,有什麼需要的隨時叫我!”
老板約莫50來歲,大圓臉,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縫,臉頰兩邊堆滿了肉。
他個頭不高,身體嚴重發福,看著倒是喜慶又憨厚,不像是那種精明的生意人。
沈斯珩臉上掛著比他還熱情的笑,大度地擺擺手,“沒事兒兄弟,我們就是隨便看看。你先忙,不用管我們。”
說罷,他胳膊肘輕輕搭在夏瞳肩上,指了指西邊兒的玻璃展櫃,“走吧,我們去那兒看看先?”
夏瞳目光緊盯女顧客手中的鬥彩瓷筆洗,輕咬著下唇,不情不願地被沈斯珩推到了店鋪西頭。
眼見著老板又回過頭去忽悠那位女顧客,夏瞳忍不住輕聲問:“我們就看著他忽悠人?他這麼騙那位女士,就不怕人家以後發現上當了找上門來嗎?”
“彆急,等她要付錢了再阻止。”沈斯珩悠然地欣賞著展櫃裡的瓷器,低聲回答,“至於賣假貨這件事兒……他可以咬死說自己也是看走了眼,你也拿他沒辦法。況且那位女士外地口音,八成是過來旅遊的,老板也是看出這一點才敢漫天要價。”
夏瞳抿著唇沉吟不語,不知在想什麼。
好半天,她驀地問道:“你們會經常來這裡嗎?我看方哥好像對這兒很熟。”
“他跟另外幾名同事經常來,我來得少。”沈斯珩慢悠悠地轉過身,桃花眼微微一彎,嗓音含笑,“有餿主意了?那就上吧。”
“什麼叫餿主意?”
夏瞳瞪他一眼,隨手指著一個青花瓷碗衝著茶室方向扯著嗓子喊:“老板,這件怎麼賣?”
老板正跟茶室裡的女顧客講價呢,聞言探出個頭,看清她指的物件兒後隨口報了個價格:“九千八!”
“九千八?原來古董都這麼便宜啊……”夏瞳用老板能聽得見的聲音嘀咕一句,而後抬高音量又問道,“老板,這是汝窯的嗎?”
女顧客還在猶豫,老板乾脆從茶室出來,笑眯眯地走到展櫃麵前。
“汝窯?這當然不是汝窯,這是大清光緒年間的物件兒。等我拿出來給您看看。”他掏出鑰匙打開櫃子,取出這件瓷碗遞給夏瞳,“哎,小心點兒。”
夏瞳道了聲謝,小心接過瓷碗。
在她拿著瓷碗好奇地把玩觀看之際,老板眯著小眼睛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的穿著。
因著要來文偵隊實習,夏瞳今天穿著簡單白襯衣和黑西褲,綢緞般的黑發束成利落的馬尾,耳飾和吊墜全摘了,唯一的飾品便是腕間的手鐲。
看著她這身打扮,老板心裡大致有了數。
小姑娘的襯衣和西褲看不出品牌,但能看出做工精良,布料極為講究,剪裁應該是依著她身形來的,八成是高定。
肩上的包是大牌經典款,5位數的價格,比起來倒是她全身上下最普通的物件兒。
再看她腕間的手鐲,羊脂白度的籽料手鐲,一眼看過去溫潤純淨,晶瑩如脂,看品相起碼得7位數朝上。
綜上所述,這小姑娘肯定不差錢。
夏瞳拿著瓷碗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恍然大悟:“原來彆的朝代也有青花瓷呀,我以為隻有宋代呢……”
沈斯珩眸底漾著笑,食指指尖輕點她額間,“還汝窯,《青花瓷》聽多了吧你?”
老板樂嗬嗬地拿過她手中的青花瓷,指著底足的書款道:“這上麵寫著‘大清光緒年製’,這基本就表明了年份。不過這六個字筆鋒偏軟,隨意又潦草,我斷定應該是民窯仿官窯的樣式。話又說回來,如果這真的是官窯,那這價格也拿不下來。”
“老板你還挺實在的,有什麼說什麼。這件我要了,給我包起來吧。”夏瞳眉眼地溫軟地彎了下來,指著展櫃中間的一個抱月瓶又問道:“老板,這個大瓶子多少錢?”
“呦,小姑娘可是好眼力,這叫抱月瓶,一口價五百萬元。貴是貴點,畢竟這可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玩意!”
老板打開玻璃門,小心翼翼取出這抱月瓶,側過瓶身,露出瓷器的底足道:“瞧見了嗎,‘大清雍正年製’,這件是正經的雍正官窯!”
夏瞳眨了眨眼,茫然地問:“都是清朝的東西,為什麼這個500萬,那碗才九千八?就因為這瓶子大?”
“物以稀為貴嘛,光緒民窯青花瓷數量很多,又是清代末期,自然是不如雍正官窯值錢。”
老板放下抱月瓶,笑容熱情又真誠,“再者說了,四爺雍正皇帝的審美可是清朝所有帝王中最高的!據《清檔·雍正記事雜錄》記載,四爺曾多次對官窯瓷器給出指導意見,他親自參與的器物創作更是反複提修改意見,必須改到滿意才允許製造!正因如此,雍正官窯的品質極高,也才有了‘明看成化,清看雍正’的說法。”
“而且從《清檔》的記載不難看出四爺最喜歡的就是抱月瓶……”
這老板口若懸河,引經據典,正史野史摻著說,中間還夾雜著各式各樣的小故事,引得茶室裡的女顧客都放下手中的筆洗出來洗耳恭聽。
不過夏瞳也能理解老板的熱情,畢竟人家好不容易碰到自己這個“人傻錢多還不懂古董”的主兒,不狠狠敲一竹杠多騙點兒錢怎麼能行?
老板正說到興頭上,沈斯珩驀地插了一句:“那一萬元的瓷碗也就算了,就算是假的也虧不了幾個錢。但500萬可不是個小數目,你能保證這是真的嗎?”
“能!我可是在咱們江陵省文物鑒定中心做過鑒定的!”
老板拍著大肚腩保證完,輕輕摸著抱月瓶爽快地說:“我這人也是實在,我就跟您交個實底兒!我當時收這抱月瓶的時候沒少花錢,這東西擱我這兒時間可不短了,這麼長時間一直占壓著我大量資金,弄得我現在被動得很呐!妹妹您要真心有意想拿,價格上我可以再給您讓點兒!我也不求能賺多少錢,隻要讓我把占壓的資金回籠了就成!”
沈斯珩半垂著眼,指腹在展櫃的鎖孔上來回打轉,漫不經心地問:“你親自帶著去做的?有鑒定證書嗎?”
“有有有,我親自做的鑒定證書,您二位大可放心!您稍等一下,我去拿來!”
老板跑進吧台裡一陣翻找,幾分鐘後拿著一個小紅本快步走來遞給夏瞳,“喏,就是這個!”
夏瞳拿過證書看了一眼,塞進沈斯珩手裡,“抱月瓶和證書都是假的,他也承認了這證書是他親自去江陵省文物鑒定中心做的。沈大隊長,人臟並獲。”
老板的笑容僵在臉上,“不是,你們什麼意思?什麼假的?我這從瓶子到證書都是真的!”
他越說越生氣,臉頰的肉一抖一抖的,邊說著還邊把兩人往外趕,“走走走,你們倆趕緊走,東西我不賣給你們了!什麼人啊這都是,誣陷人的話張口就來!”
“雲陵市局文物犯罪偵查大隊沈斯珩。”沈斯珩伸手護住夏瞳,另一隻手利落地掏出警官證舉到他眼前,唇邊的笑容泛著涼意,“我們懷疑你涉嫌文物詐騙和知假售假。現在已經不是你賣不賣我們古董的事兒了,還得麻煩你跟我們走一趟!”
夏瞳躲在沈斯珩身後火上澆油:“你這個抱月瓶器足規整,足邊滾圓,露胎窄細,確實是雍正的底足沒錯,但是瓶身是假的!瓶身上的青花色不夠厚重,線條勾描也偏軟綿,整體神韻跟雍正青花差得遠呢!最重要的是雍正青花麵上會呈橘皮紋狀,就是摸起來像橘子皮一樣有密密麻麻小凸起。你這個瓶身表麵很光滑,肯定為了去火光(注1)用漿砣輕輕擦磨。之後又為了消除擦磨形成的細痕,再用牛皮膠舵沾油摩擦所導致的!”
“再說你這個證書也是假的,上麵的公章字體都不對!彆的不說,你這偽造公章也是犯法!”
她這一番話讓老板啞口無言。
那名女顧客大驚失色,連忙拿著那筆洗塞進夏瞳手裡,“小妹妹你快幫我看看,這筆洗是不是也是假的?”
夏瞳看都不用看,斬釘截鐵道:“筆洗也是假的!這裡隻有那個光緒瓷碗是真的,隻不過那個瓷碗做工太粗糙,最多值5000元。而你看上的筆洗是個現代仿品,畫工呆板,還是貼花瓷。也就是說上麵的花紋不是畫的,而是先印刷後貼花貼上去的。”
沈斯珩跟著補刀:“這東西你拚多多花20塊就能買一個,客服態度還特彆好,你想要多舊就能給你做多舊。”
女士大怒,衝過去狠狠推了下老板的肩膀,“還錢!把我那一萬二還給我!”
老板被逼得沒辦法,隻能把女士的錢退了,心不甘情不願地鎖上門跟著他們上了車。
*
回到隊裡,沈斯珩安排了兩名警員把老板帶進訊問室,又著手給夏瞳在辦公間安排工位。
等他忙完從辦公間出來,正好碰見陳最和方啟明在走廊上聊天。
“老方,聽說你們在古玩城抓了一個知假售假的古董店老炮兒?”
“沒錯,而且根據我古玩城老朋友的消息,這個老炮兒可能還跟孟擎宇的關係不一般。”
“得嘞,那咱就對上了!”
“嗯?對上什麼?”
“我們調取了監控發現孟擎宇在今天淩晨去過古玩店,待了兩個小時之後又離開了。”
“嘿!他該不會就是去找老李古玩店的老板吧?”
“是不是他,問問不就知道了?”沈斯珩走過去不輕不重地拍了下方啟明的後背,“準備一下,一會兒審他。”
“好嘞!”
眾人匆匆吃過午飯,又立即回到辦公室整理分析古玩店老板的資料。
資料整理完,沈斯珩和陳最一起進了訊問室,其他人留在監控室支援。
兩人落座,沈斯珩翻開手裡的文件,視線落在老板資料那一頁,淡聲開口:“李柴胡,知道為什麼帶你回來麼?”
“在我店裡你不是說的很清楚了嗎,知假售假唄。”
李柴胡一改在店裡那副老實喜慶的模樣,忿忿不平地問道:“警官,你實話告訴我,你們來我店裡搞這麼一出……是不是又有哪個孫子舉報我了?我跟你說你彆聽他們瞎掰活兒,他們自己打了眼活該!哪有自己打了眼跑去報警的?這幫孫子,玩不起就彆玩唄!”
陳最聽著他這話唇邊溢出一絲冷笑,身子微微前傾,看他的眼神帶著涼意,“自己知假售假還怪彆人舉報?說說吧,你那個假的鑒定證書哪兒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