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走了三個月,穿過幾次結界,終於到達龍的領地。
葉雪青坐在一輛寬敞的馬車裡,作為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踏足龍族領地的人族,她坐得很直,手貼在膝蓋。
謝翊先下車,朝她伸出手。
她在衣服上擦擦手心,才將手遞給謝翊。
外頭很亮,天上有三個太陽,潔白如玉的石頭,一路向上延伸,儘頭,一座白牆金瓦,萬分輝煌的殿宇,左右兩端白色柱子錯落有序,雕刻栩栩如生的龍紋。
謝翊的手,遮了一下她的眼睛,她才回過神。
原來那些龍紋能攝人心魄,她魂差點飄了。
往前看,她又狠狠嚇了一跳。
除了謝翊的兄弟,到場的龍,還有八.九十頭之多,幾乎存世的龍,都出動了。
他們有的喚謝翊侄兒,有的喚他叔父,伯父,謝翊一一頷首,葉雪青出於本能對強者的恐懼,動也不敢動。
察覺她的僵硬,謝翊垂眸,捏了捏她的五指。
待到進入寬敞的大殿,殿中擺好宴席,女眷們多是蛟、魚、蛇和花草精怪。
為首的蛟夫人,見葉雪青戴著蛟珠,麵帶微笑:“這蛟珠,品相極好,不是水中蛟王無法產出。”
其餘女眷也打量葉雪青。
隻看她生得眉目精細,皮膚白皙,挽著飛天髻,左右斜插三支天螢石發簪,一身碧羅仙紗裙,行走之時,法衣的光澤,若雲蝶左右翩躚,恍若仙子下凡。
她們作為龍的伴侶,不缺用度,但她們丈夫的財富,自是不比謝翊,當真令人羨慕。
葉雪青喜歡這種目光,這讓她感到放鬆。
緊接著,女眷們紛紛向她送上見麵禮,什麼撥浪鼓,小寶劍,九連環……都是小孩的玩意。
她莫名其妙,蛟夫人好心解釋:“龍族繁育,尤為艱難,白龍的降生,意義非凡。”
“照亭君出生之前,龍族隻剩十來頭,後來這萬年,才增加到如今這個數。”
葉雪青:“龍不是不死不滅麼?”
蛟夫人:“重生期是大劫,能過重生期的龍,佼佼也,許多龍就此沉眠,變成石頭的都有。”
原來龍族不是無所不能,葉雪青暗爽。
蛟夫人:“所以,全族自然希望,照亭君能誕下下一頭白龍,為龍族添丁。”
蘭花夫人插話:“前麵兩萬年,照亭君一直不開情竅,族內為這件事著急,萬幸有了你,就不一樣了。”
她們膝下都有孩子,記在自己龍君的族譜,但沒能進入整個龍族的族譜,因為無法化龍,龍族承認不會他們。
這種盛大的場合,那些孩子都不能出席。
葉雪青隻覺荒謬。
她是人族,打從心底,不用等龍族排外,她自己就把龍族當“外”,不會將為龍族生育當恩賜。
再說,就算真的懷孕,小孩是人龍混血,到時候,龍族不會認,她又已背叛人族,讓小孩如何自處?
所幸,龍族子嗣艱難。
蛟夫人說:“整個龍族,已經幾千年都沒人懷孕了。”
眾夫人歎息。
葉雪青麵帶擔憂:“哦?太可惜了。”
其實,知道龍族子嗣繁育難,她心裡樂開了花,哈哈,活該,幾千年耶,人族都生了幾千億了,雖然死的也多。
她在底層掙紮了那麼久,共情不了這種淩駕於萬物的種族。
非我族類,沒什麼好聊的,葉雪青犯困,見謝翊與謝長徽走了出去,她悄聲跟上。
回廊裡,謝長徽問謝翊:“承天大典就定在一月後,可以吧?”
謝翊沒有異議。
此次,他回龍族領地,一是龍定下伴侶,必須回來“承天”,帶走一塊自己的領地,開辟自己的族譜,二則是為取回龍珠。
謝長徽:“你的龍珠,我這陣子想了許久……”
饒是他有三萬年壽命,也從未見過,人族吞下龍珠的事跡。
他這侄媳婦實在厲害。
他道:“可以用九顆仙魂釘,釘入她的身體,再將龍珠剖出來,龍珠就不會壞了。”
謝翊垂眼思索:“可她會死。”
謝長徽:“世上安得兩全,她吞下龍珠時,就該預料到自己的死期。”
葉雪青站在柱子後麵,捏緊手指。
須臾,就聽謝翊說:“我可以換了她的身體,再取龍珠。”
這一刻,葉雪青瞳孔猛地一縮,五指卻無力地鬆開。
謝長徽卻是一笑:“你還是問問她吧。”
他越過謝翊,離開了。
兩位龍君早就知道,葉雪青就在柱子後麵聽著,隻是,於他們而言,這件事她遲早會知道,不必阻攔。
而謝翊走到葉雪青身邊。
她低著頭,問:“你剛剛說的,什麼意思?”
謝翊自覺沒問題,說:“我可以把你身體上,所有部分,換到另一個人族身上。”
“到時既能取出龍珠,你還可以活著。”
見葉雪青撇開臉,一語不發,謝翊上前一步,想要近些看她。
葉雪青轉過身,依然背對他,她聲音緊緊繃著:“怎麼換?骨頭呢,血液呢?”
謝翊:“都可以換。”
葉雪青:“換完之後的我,還是我麼?”
謝翊沉默了。
在他看來,當葉雪青的眼睛、雙手、雙腳、皮膚、骨頭、血液、大腦,全都換到另一個人族身上,她還是她。
沒什麼區彆。
可他感受到葉雪青情緒不對,便沒再說話。
葉雪青不願回頭,她兀自往前走,謝翊兩三步追上去,去握她的手,卻被葉雪青猛地一推,他再要牽她,她揚起手。
“啪”的一聲。
謝翊臉上挨了一巴掌,他皺起眉,饒是不疼,但臉上挨巴掌,是一種羞辱,沒有哪個種族能欣然接受。
然而,葉雪青眼眶微紅,她卻彎著嘴角:“我的軀殼裡,住著我,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膚,每一滴血,都不是物品。”
“我問你,我剛剛跟你說的這些,你能明白嗎?”
謝翊歪了歪腦袋,朝她伸出手:“我明白。”
葉雪青笑著搖頭,又後退兩步。
謝翊何等聰明啊,他清楚她生氣了,應她一聲,是為了讓她消氣,卻根本不清楚她為什麼發怒。
可比起氣謝翊,她更氣自己。
是她愚蠢,陷入自我編造的幻想,忘乎所以,以為與謝翊能走到現在,他不再想對她剜眼砍腿,自己是不一樣的。
可龍從始至終,都把她看成物品,身上的物件,可以任意取換。
到底是畜牲,畜牲能懂什麼是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