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十二 生變(1 / 2)

輕輕抱一下, 屈瑾放開她,還後退了一步。

點到即止,卻足夠了。

萬雪青緩緩吸入一口氣, 回過頭。

屈瑾垂著睫毛,抬起手,攏攏五指, 倏而,將手放在門邊,才又撩起上眼瞼, 道:“要不要進來?”

他清了下嗓子:“我是說,你這模樣, 要是被其他弟子看到, 會以為……”

話音未落, 萬雪青朝他走過去,就站在他麵前,那雙漂亮的鹿兒眼,隻映照他一個人。

屈瑾心跳漏了一拍,他屏息:“怎麼?”

萬雪青:“不是要我進去麼, 你讓讓呀。”

屈瑾默了默。

他的房間有點亂, 旁的倒還好,窗戶乾淨, 地板光潔, 就是書籍太多了。

床榻,桌子,椅子,地麵,每個地方都有攤開的書, 有些做了筆記,有些沒有,還有的是攤開狀態下,好幾本疊在一起的。

這些書,無不例外,都是和世家的內功心法相關。

屈瑾收拾出一張能坐人的椅子,按著萬雪青肩頭坐下,她雙腿並靠,雙手放在膝蓋,乖巧極了。

屈瑾一笑,問:“要喝茶麼?”

萬雪青:“有什麼茶?”

屈瑾打開茶罐看了眼,忽的蓋回去。

萬雪青:“?”

屈瑾:“沒事,我再找找。”

他的茶罐裡,是路邊一個靈石,能買到一大桶的劣品仙茶,他雖不缺靈石,但平日裡隨意慣了,又曾在深山曆練好幾年,便不重視口腹之欲。

可是這東西,他在萬雪青麵前,自是拿不出手。

還好他以前存些好茶,在另一個儲物袋。

他去找掛在衣架上的儲物袋,一邊問萬雪青:“說起來,什麼事讓你大半夜過來找我。”

她垂著脖頸,心裡小舟飄搖不定,輕聲說:“我和阿寧,解除婚約,以後,不再會成為道侶。”

話音剛落,隻聽“砰”的一聲,萬雪青瞧過去,屈瑾撞到自己的衣架,那掛在衣架上的書,劈裡啪啦掉到地上。

他揉揉額頭,轉過身要走過來,腳磕到放在地上一個小杌子,朝前一撲,忙扶住桌子,還好沒摔倒,隻是“嘩啦”一聲,桌上的書全被推到地上。

好不轟動。

屈瑾:“意外。”

萬雪青:“……”

然後,他才發現自己手裡多了什麼,拿起來一看,他掰斷了紅木桌的一角。

萬雪青問:“你還沒睡醒?”

屈瑾心想,是啊,就像做夢一樣。

可是,這真的不是夢嗎?會不會一醒來又是一場空?

他被桌子擋住的手,掐住自己大腿。

萬雪青則輕哼了聲:“你要是喜歡阿寧,可以去追了。”

屈瑾回過神,又氣又無奈:“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喜歡她了?”

萬雪青:“我猜的,而且,大家都這麼說啊。”

屈瑾:“嗯?”

屈瑾在雲鶴書院,是相對萬雪青的另一個存在,萬雪青也冷臉,但她看著就是溫和派,屈瑾不是冷臉,但就如刺一般銳利。

他獨來獨往,我行我素,眾人懼他到從玉章閣這一層搬走,遑論在他麵前傳謠。

所以,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喜歡薛寧。

簡單聽萬雪青複述,他磨磨牙:“狗屁,沒有這回事,你們就算解除約定,我也不會喜歡她。”

萬雪青半信半疑:“那你剛剛?”

屈瑾:“……沒睡醒。”

有一瞬,屈瑾想袒露心意,無論她會不會能接受他是個男人。

可萬雪青此時情緒分外低迷。

誠然,他可以借此趁虛而入,成為她的精神支柱,可他不願意,越是珍重,就越該等她走出陰霾,而不是去掌控她。

況且,萬雪青來找他,是信任他,這份信任,高於任何情感的定義,他不想用彆的東西,摻和進這信任裡。

屈瑾壓下蠢蠢欲動的心,終於收拾出一塊地方,泡了一杯茶給萬雪青。

萬雪青雙手捧茶杯,神情不屬。

選擇解除婚約,是她認為保護薛寧的方式,如果薛寧真的嫁給她,秦姬依然有辦法控製她。摧殘她。

她在和秦姬發生爭執後,沒有找父親萬鈞,也沒有和任何萬家人說,隻差人去與薛家,把一個儲物袋給薛寧。

那個儲物袋,有所有屬於萬元華的東西,裡麵還放了一封信。

這是她能選擇麵對薛寧的方式,也是她對萬元華的告彆。

要撕開萬元華這層皮,她勢必渾身鮮血淋淋,還好,自己不是孑然一身,至少,她帶走那個屬於她的布娃娃。

離開滋生萬元華的地方,是她邁出的至關重要的第一步。

隻是冷靜下來,她又心存質疑,握緊杯子。

她真的可以這麼做嗎?

殊不知,被長久控製的鳥兒,一旦離開牢籠,惶恐要多於欣喜,掙紮著飛向遼闊的天空,是一件既幸福,又痛苦的事。

一杯熱茶下肚,萬雪青還沒想明白,手腳已回暖,她不好再賴在這。

她輕輕一笑,對屈瑾說:“謝謝。”

屈瑾“唔”了聲,他一手支著下頜,抬眼瞄她:“接下來你要做什麼?”

萬雪青有點茫然。

屈瑾:“你大半夜跑出來,是跟家裡鬨翻了吧。”

萬雪青:“是,我想同書院申請住在玉章閣……”

屈瑾疑惑不解:“你還想待在書院?”

萬雪青眨了下眼,她心情很不好,是不想待在書院的,可她不知道去哪,再者,她皺皺眉:“書院還有課業呢。”

屈瑾:“可以請長假。”

萬雪青:“老師能批準嗎?”

屈瑾:“我批準了就行。”

萬雪青差點忘了,他偽造了個書院老師的身份,而且到時候,被書院發現,所有責任都是他一個人擔,畢竟他有拉著她闖禍的前科。

她完美地被摘出去。

說走就走,屈瑾站在劍上,背後的天,日出漸明,他朝她伸出手,道:“上來。”

她突然很向往他的逍遙,將手遞給他。

等她上了劍,他伸出一邊手臂:“扶好了。”

他還記得她怕高。

萬雪青低頭一笑,他認識的,從來都是萬雪青,而非萬元華。

屈瑾十來歲就會禦劍,行劍穩妥,很快,他們離開雲鶴書院,腳下的景色變幻萬千,修真界靈力分布不均,春夏秋冬各不相同,萬雪青時而早春新綠,時而冬雪皚皚,都沒那麼畏高了。

她不是第一次見這些山河,卻是第一次,以“萬雪青”的身份見。

怎能讓她不欣喜。

不一會兒,她聽屈瑾問:“有想做的事嗎?”

明明一個簡單的問話,萬雪青卻想了很久。

她以自己的存在,去思考這個問題,就想得有點久,久到屈瑾回頭看她。

她望著男子鬢角垂起的碎發,深邃的眸,寬闊的肩,忽的發覺,自己此時最想的,莫過於一件事。

於是,萬雪青說:“什麼都好,隻要跟你一起。”

話音剛落,屈瑾眼睛裡,除了訝異,還流露出她不太懂的情緒,仿若大地深處噴薄而出的岩漿,劇烈的,滾燙的。

她莫名也有點緊張,還沒找補,眼看前麵是山,她拽他:“快看路!”

屈瑾回過神,山已近在眼前,他乾脆棄劍,拉著萬雪青往下跳,劍紮進高聳的山峰裡,打碎山石。

這地靈力不多,屈瑾可以安穩落地,萬雪青卻不一定。

他橫抱她,踩著滾滾落石,往地麵前進,她靠在他肩膀,發現他冷靜沉著的側顏,流暢的下頜線下,竟有一道不明顯的疤痕。

而這個姿勢,她一隻手貼著他的心口。

沉悶的心跳,越來越快,越來越重,一下一下撞著她的掌心。

她忽的抓起手掌,便也扯住他的衣襟。

屈瑾分神看了她一眼,聲音喑啞:“彆亂動。”

萬雪青:“可是你心跳好快。”

屈瑾:“咳。”

萬雪青又張開手掌,貼著他胸膛,疑惑:“怎麼好像,更快了。”

屈瑾:“……”

“啪”的一聲,一塊巨石砸在屈瑾後背,還好兩人快著地了,屈瑾一個翻身,將自己墊在最下,和萬雪青一同摔到地上。

四周有山石砸落的塵埃,屈瑾仰頭看天,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我這是……做了什麼孽。”

萬雪青爬起來,沒聽清楚:“嗯?”

屈瑾起身,抬手召回本命劍,他斜睨她:“既然你說都聽我的,那去太靈城。”

萬雪青重重點頭:“嗯!”

太靈城是修真界最繁華的城鎮。

四周飛舞的各色法器,叫人應接不暇,城中條條大道寬闊漂亮,白牆金瓦的樓宇,錯落有致,充滿修士對神界的想象。

萬雪青抬頭看看這,再瞅瞅那,什麼都覺得新奇,什麼都想買。

屈瑾在她身後,在她看到什麼時,就買下來。

這一幕似曾相識,萬雪青問他:“那時候我們在西陽城地下集市,你那些東西,不是隨便買的,是故意買給我的,對嗎?”

屈瑾還靈石的動作一頓,他沒看她,含糊其辭:“唔。”

萬雪青忽的笑起來,兩眼亮晶晶的。

原來那時候,他就在關心她了。

她心裡又飽脹起來,這種感覺,在其他人身上,她從沒感受過。

待到夜裡,二人坐在屋頂,頭上就是圓月,底下是嘈雜人聲。

萬雪青雙手捧著酥餅,吹吹酥餅的熱氣,輕咬一口,屈瑾在一旁倒酒。

不管是閒逛,在屋頂獨處,還是吃酒,她和屈瑾都做過了,隻是,重複的事情,她卻不會膩。

就算再來幾遍,幾十遍,都不會乏味,哪怕後半輩子,隻要和他一起……

她心裡一頓,後半輩子?

屈瑾見她突然頓住,將酒杯往她那邊推了推:“噎住了?”

萬雪青搖搖頭。

她在深挖剛剛那個想法,那不像偶然,她突然很想了解他,想知道,那年他沒有去找她,屈家發生劇變,他到底經曆了什麼。

萬雪青目光微動,問:“你下頜有一道疤,怎麼會弄到那?”

屈瑾抬手摸摸下頜,自言自語:“還沒消失麼。”

他笑了聲:“也沒什麼,一個我爹的老仇人,知道我家沒了,到處雇人殺我,有個殺手摸到我的行動軌跡,在我住所蹲我。”

那年屈瑾十五歲,還沒拜入鴻蒙道祖門下。

當時,他感覺不對,凝聚靈力的長劍,本該削他腦袋,還好他退了幾步,但劍尖還是劃破他下頜。

萬雪青心裡一緊:“後來呢?”

屈瑾凝視圓月,抿一口酒,道:“後來,我把他殺了。”

他嘴角淡笑:“我殺過人,”頓了頓,“你介意麼?”

那個殺手肯定很不好對付,讓屈瑾難以忘懷,此時,他身上露出殺氣,這是萬雪青最不熟悉的他,像從煉獄裡爬出來,充斥血腥。

可是,她不怕他。

她搖頭,說:“你不殺了他,他會殺了你。”她討厭死亡,卻不至於是非不分。

屈瑾笑了起來,他歪歪脖頸,朝她舉酒杯,以示碰杯,萬雪青將手裡的東西貼過去。

是酥餅。

她麵不改色,道:“乾了!”

屈瑾忍俊不禁。

最後酥餅沒吃完,萬雪青實在吃了太多東西,有點醉靈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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