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十四 深淵(2 / 2)

屋外大雪消融的夜,月光透過窗戶照在地上,紅帳一片溫暖幾乎叫人融化,萬雪青迷迷糊糊中,又看到屈瑾下頜的那一道傷疤。

那是曾經差點要他命的傷口。

她撫摸那道疤痕,抬頭,狠狠咬了一口。

屈瑾喉結一顫,一滴汗珠順著他的脖頸,無聲地滑落。

萬雪青嗓音輕而啞:“屈瑾。”

他應:“嗯。”

她道:“你不要拋下我,永遠不要拋下我。”

屈瑾環著她的腰肢,一手圈住她的手,低聲回:“不會的。”

他隻會後悔,當年沒有更早點過來尋她。

……

後半夜,屈瑾起身倒水,他看著桌上的茶杯,挑萬雪青的圓口杯“阿圓”,與他自己的方口杯“小方”。

喂她飲下水後,屈瑾精神還很好。

他問她:“等我找到啟世訣,我們繼續往北走,到靠近荒境的地方生活,如何?”

除了西陽城淩城這種大世家主理的城市,在西陽城稍微往南的地方,有很多小城。

那裡地廣人稀,民風彪悍,人人不問過往,在那隱姓埋名生活,是最好的。

可萬雪青現在又困又累。

逞一時口舌之快,造謠他,結果還得自己辟謠,真是虧本買賣。

她不想和他嘮嗑,閉著眼睛,假裝聽不見。

屈瑾興致還很好,他便在黑暗裡,觀察她的眼睫,鼻子,嘴唇,看了一會兒,捏捏她臉頰,描摹她紅腫的唇。

萬雪青被攪得咬了下他指頭,她睜開眼睛,道:“那你什麼時候複仇完?”

屈瑾:“快了。”

“萬鈞所說,魔修覬覦承天訣,啟世訣也極可能在他們那邊。你如今的狀況,和那群畜牲脫不了乾係。”

“我會殺了他們。”

為他屈家五百口人,也為萬雪青。

他語氣微冷,承諾擲地有聲。

萬雪青垂著眼睫。

懷裡抱著她,他神色一緩,笑道:“不說這些了,明天要不要去山頂看日出?”

最近是天羅山不可多得的冬晴。

萬雪青:“……”

搞什麼,都這麼晚了,不過一個時辰就到日出時辰,他不需要休息的嗎?她瞪他:“我不,要去你自己去。”

這時,屈瑾也才覺得不妥,輕笑道:“睡吧。”

他們足足在木屋裡過了三日,才在第四日,得以去到山頂看日出。

這裡沒靈力,萬雪青現在筋脈丹田儘改,沒法用靈石,她懶得爬山,屈瑾找來一件大披風,把她裹得嚴嚴實實的,背在身後。

萬雪青戴著兜帽,靠在他肩膀上。

他身上有使不完的勁,迎著黑暗與冷風,速度仍十分快,還有餘力跟她說笑:“這兒的雪真乾淨,咱們可以來采雪釀酒。”

“回去後,在門口種一棵樹,我有仙樹的種子,不懼這裡嚴寒,到時候結的果子,還可以拿來做果乾。”

“等雪融,還可以到附近抓一些凶獸來玩……”

萬雪青聽他的暢想,咯咯笑起來:“你想的好遠。”

屈瑾悶聲笑:“夏天也不過眨眼的事。”

萬雪青笑著笑著,瞥見自己手腕下,一縷魔氣繚繞,忽的一僵。

終於,他們爬到天羅山頂。

山頂極冷,極目遠眺,大小山脈錯落有致,峰頂雪白而晶瑩。

而這時候,離日出還有小片刻,屈瑾從儲物袋拿出小火爐,煨著烤餅,和酒壺,他見萬雪青鼻頭凍得紅紅的,將她抱到自己腿上坐著。

萬雪青手冷,他摸到了,就揣進自己袖子裡,貼著他的體溫。

不多時,天際遠處,先是一片淺金,襯得漂浮的雲絲灰暗,緊接著,光亮有如天神的利刃,削開這漫天的夜。

溫暖從天空的裂縫裡,傾瀉而出,覆蓋山河大地,皚皚白雪,也擁住坐在山頂的二人。

萬雪青撐大眼眸。

屈瑾乾燥的唇,親親她的額頭,他雙眼眼皮深,目光深邃幽然,眼瞳在光亮下漂亮有如黑珍珠。

他道:“雪青,我喜歡你。”

這才是他在腦海裡,演繹很多次的告白場景。

萬雪青心動了會兒,才揶揄他:“終於滿足你了?”

屈瑾道:“還沒,差一幢漂亮的大房子,還要給你做布偶,自然,睡覺有我在,不必抱它們……”

她不由又笑起來。

這段日子,有很多開心的事逗她笑,她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要把這輩子的笑,全揮霍完了才罷休。

她抬起頭,堵住屈瑾的嘴,然後緩緩說:“屈瑾,不要拋棄我。”

屈瑾目露溫和,不再需要諾言,他輕輕吻了回去。

有時候,人越在乎什麼事,則會強調它的另一麵,比如,偽善者喜歡強調大義,貪婪之人喜歡強調無私。

...

回到小木屋後,他們還要在這住幾個月,萬雪青能明顯感覺,自己腦海裡,那個聲音越來越清晰。

她知道,那是她自出生以來就伴生的妖魔,讓秦姬極為忌憚,以至於把自己丟在天羅山。

它在呼喚她,等待她的回應。

偶爾,她筋脈裡,魔氣會突然爆發,試圖控製她的思維和行為,次數不多,但隨著時間過去,會越來越明顯。

它很強,她隱約感知到,它想讓她徹底成為披著人皮的妖魔,向它供奉人肉。

萬雪青無能為力。

她好幾次張口,最終卻沒告訴屈瑾,因為,這是無法逆轉的,這是她出生以來的宿命,她不想屈瑾也深陷漩渦。

她大腦的疼悶,除了反抗它外,也因為,她在意識到它的存在後,試著反過來控製它。

萬雪青瞞著屈瑾,瘋狂地從他身上汲取溫暖。

大約三個月後,他們離開了天羅山。

屈瑾身上的傷徹底修整好了,他要往北走,主動尋找魔修的足跡,她跟著他,兩人偽裝得極好,躲過不少大能修士的法眼。

又一個月,他們停留在西陽城以南的寶勝城。

難得找到一座屈瑾沒來過的城鎮,萬雪青挽著他的手,在路上轉了一圈。

屈瑾還挑了一根發簪給她。

突的,寶勝城外,雷雨轟鳴,沒多久,寶勝城城主下令開起防禦結界。

屈瑾以為他們行蹤暴露了,正籌劃如何逃跑,但很快,他知道是他想多了。

遠處,一個吞噬光亮的存在,遮天蔽日,突然出現在寶勝城外。

那是向來隻圍在西陽城的強大妖魔,妖王。

頓時,寶勝城內沸反盈天:“怎麼可能,妖王不是不會南下嗎?不是隻要西陽城嗎?”

“誰說它不會去西陽城以外的地方的?去年妖王去了淩城,毀掉整個淩城!”

“那怎麼辦,現在逃跑嗎?”

“逃?我保證你剛出結界就被吞沒。”

“……”

妖王速度太快了,一時,眾人除了躲在結界裡,沒有辦法。

寶勝城沒有西陽城的乾武,好在世上沒有絕對的碾壓,妖王的能力,越往南越弱,寶勝城的結界,還能攔住它一陣。

城主也通知各大世家和附近的城鎮,妖王千年南下一次,他們要集結各方強大修士,趁機宰了它。

不說這頭妖魔本身是修真界巨大威脅,重點是它身上的寶物。

因此,聽說妖王南下,連西陽城的王墨等人,都追到南方。

寶勝城內修士一轉狀態,各個鬥誌昂揚。

但這對屈瑾和萬雪青來說,不是好事,修士越多,他們被發現的可能性越大。

屈瑾打算隱匿氣息,加入防禦戰,此行風險很大,不管是被修士發現,還是被妖王追擊,但屈瑾必須出去,了解情況,才好製定對策。

萬雪青決不能出麵,他綁好護腕,又一次囑咐:“我這裡落了結界,你好好待著。”

結界是屈瑾用心頭血畫的,彆人若想強攻,勢必要殺了他。

他以命護她。

在他出去之前,萬雪青從背後抱住他,戀戀不舍。

屈瑾知曉她擔憂,他回過頭,用力吻了她一下,這才強迫自己離去。

待他身影消失,萬雪青伸出手,探出結界。

結界不許旁人進入,卻不會禁錮她。

她緩緩走出結界,眼淚一滴滴從臉頰滑過。

腦海裡,它在呼喚她。

它渴求人肉太久了,魔修供奉的人肉。

於是,它不惜削弱力量,也要來找她,接她回到荒境,接到妖魔和魔修的地盤。

它是她的伴生妖魔,甘玄。

修士這邊,喚它妖王。

怎麼是它,為什麼是它?有一刹,萬雪青對老天產生恨意,恨它不公,為什麼要讓自己承受這一切。

隻有她自己明白,妖王到底多可怕,它就算因南下被削弱,卻沒那麼容易死,到時候會有很多人死。

它執意來接她,這是她逃不開的宿命,她不如自己去找它。

這時,她又要感謝天道。

因為妖王太強了,強大到她可以實現所有報複。

她雙目逐漸堅毅。

此時,眼看結界在妖王的乾預下,光芒逐漸衰弱,樂觀的修士們不得不凝神屏氣。

而所有嚴陣以待的修士,卻看一個女子,朝結界的邊緣走去,眾人大驚:“快回來,靠近結界會死的!”

她充耳不聞,隻目視前方。

人群中,屈瑾通體生寒,如墜冰窖,他顧不上更多,直接衝過去:“雪青!”

萬雪青回過頭。

他打量她,見她沒有受傷,可還是放不下心,隱隱覺得要出事,問她:“你怎麼了?怎麼出來了?”

所有人盯著他們,萬雪青的樣貌出眾,便是著一身裙裝,也讓人一眼認出來:“那是不是魔修萬元華!”

“好像是?那另一個就是被控製的屈瑾?”

“快稟報城主和各家修士!”

修士們圍了過來,包括王家的王墨。

闊彆多日,王墨神色冷峻,道:“屈瑾,你真的被控製了麼?”

這麼久以來,他們懷疑屈瑾和萬雪青關係匪淺,不然以他的實力,怎麼會被控製這麼久。

這關頭,屈瑾不願與他們鏖戰,隻想拉著萬雪青逃,她卻一動不動。

她抬眼,身後,是妖王,暗不見天日,恐怖的氣息令人難以喘息。

身前,眾多修士麵露敵意,就是王墨也皺眉望著她。

見此反常場景,屈瑾狠狠抓著萬雪青的手,道:“雪青,你是不是瞞著我什麼?”

萬雪青抽出遊水劍。

屈瑾離她那麼近,他毫無防備,眼裡對她,也隻有關心。

下一刻,遊水劍洞穿屈瑾的心臟。

他雙瞳緊縮,隻看一遍遍不要讓他拋棄她的人,低著頭,看不清她眼底,隻看她嘴唇一張一合:“對不起,是我拋棄了你。”

結界破了,萬雪青往後一倒,一團妖王的魔氣接住她。

她看著修士們衝上去救屈瑾,他們對他的猜疑,該是儘數消散。

自此過後,他是被她蠱惑控製過的正道劍修。

她是與妖魔伴生的魔修。

墮入深淵的人,一個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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