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十五 講完(2 / 2)

屈瑾被這股力量猛地往後掀,他以劍拄地,抵擋能掀翻一切的力量,再一步一步地朝前走。

不管前路如何艱辛,他依然麵朝一個方向。

她的方向。

她赤紅雙眸裡,驀地滑下幾道血淚。

他抬起頭,與她四目相對,薄唇微動,說了四個字:“我相信你。”

那一刹,萬雪青本被甘玄拉向虛無的意識,驀地被這四個字拉回來。

雖然不多,但是夠用了。

是了,她就算是死,也不會變成披著一張“人皮”的妖魔,何況,還有她的仇,弟弟的仇,屈家的仇。

今日在這裡,要一了百了。

她向著黑暗的天,五指張開,濃烈強大的魔氣,團在她和甘玄周身,她又割開自己手腕,用更多的血喂給甘玄。

手腕暫時流不出更多血了,就割手臂,手臂割完,割大腿。

所有血都拿去,隻求……

她聽到自己低聲說:“一個都不放過。”

甘玄朝天咆哮,黑夜侵襲更多白天,屠山的龜殼裂開縫隙,這回,從裡麵出來的不是蛇頭,是濃稠惡臭的血。

魔修的撤退的線路,也徹底被魔霧斷絕。

就像當初乾擾道修的法器那樣,魔修們的伴生妖魔,也被甘玄乾擾了。

它們失去理智,見魔修就殺,魔修們瘋狂避讓,但他們向來依賴的魔霧,卻阻去了他們前進的步伐。

因為魔霧裡,熊熊燃燒著萬雪青的血液。

這些大小形狀各異的妖魔,殺掉自己的魔修後,也被一道道的魔氣刺穿,就地死亡。

可是,萬雪青的血液是有限的。

她扒著傷口,流不出更多的血,她聽到自己腦海裡,有個聲音在說:“好想吃。”

“吃到道修的肉,我就能恢複了。”

她失去了一瞬意識,直到口中嗅到血腥氣息,再回過神時,秦姬已提著劍,朝她殺過來!

萬雪青呼吸急促,秦姬的半根劍,刺入她的心口。

然而,千鈞一發之際,秦姬被一個人猛地踹開,一把熟悉的劍,帶著雷霆架勢,削掉秦姬的腦袋!

萬雪青捂著心口,朝那人望去。

屈瑾踉蹌幾步,終於走到萬雪青身邊。

他看她身上,劃出許許多多的傷口,隻為飼養妖王,他雙目通紅,嘴唇顫抖,聲音嘶啞:“你好得很!”

聽著熟悉的責怪,萬雪青竟有點想笑。

這家夥,怎麼會一而再,再而地追上來。

在她給了他一劍之後,他竟然還要過來,不止如此,他見她虛弱,要割自己的血喂給她。

“不……”萬雪青氣息短促,“我不會死。”

她契約的是最強妖魔,妖魔不死,她也不會死。

屈瑾還沒說什麼,萬雪青用力抽出秦姬刺殺她的劍。

緊接著,那些傷口緩緩愈合。

她重生了。

同時,秦姬也重生了。

隻要屠山和甘玄不死,這場戰鬥,就不會結束。

而魔修在剛重生時,最為虛弱,秦姬定會趁現在,殺了她和甘玄。

她也一樣。

萬雪青用力握住屈瑾的手,在他耳邊道:“對不起。”

屈瑾一愣,頃刻間,一道魔氣從後包裹住他,猛地把他扯離這戰鬥的圈子,他雙目圓睜,難以置信地望著她。

要說從後麵攻擊人的招式,她還是在宗門大比上,跟屈瑾學的。

萬雪青撐著劍,擦掉遊水劍上的血痕,劍刃發出晃眼光澤,在她臉上映出明滅光影。

她那雙宛若妖魔的紅瞳,死死看著屠山和秦姬。

她們提劍相對。

兩頭妖魔也打起來,魔氣與劍光之中,萬雪青和秦姬過了數十招,她曾和秦姬學過兩年的劍法,清楚地知道,秦姬喜歡用什麼招式。

不多時,遊水劍劍洞穿了秦姬的心口,將她整個人狠狠插在地上!

萬雪青動動手指,讓遊水劍回到自己手裡。

而此時,甘玄也撕開屠山小山一般的龜殼,血肉橫飛。

大勢已去,秦姬恨極了她:“萬雪青,事到如今,你也難逃一死!”

“你這輩子就是個工具,你能活著,能有這麼強大的力量,全部由我催化,你倒是恨起我來了。”

“我就應該讓你……”

她話沒說完,萬雪青不想聽。

她知道,有人不是這麼想的,她知道,自己不是為誰活著,而是為了自己。

她從不是秦姬的什麼人。

於是,萬雪青高高舉著劍,砍下秦姬的頭。

與此同時,屠山也崩離成幾塊,這頭為禍一方,殺了無數修士的大妖魔,死於同為妖魔的甘玄手裡。

秦姬徹底死了。

這一刻,萬雪青緩緩抬頭,看著籠罩她的黑霧。

即使如此,她看到自己擺脫了枷鎖,從幽深的湖底,向上遊,再向上遊。

距離光亮,就差一點了。

下一瞬,她的意識又一次模糊。

甘玄向她討要代價。

代價就是,世上再無萬雪青,隻有一個披著萬雪青皮的甘玄。

她靈台轟鳴,隻一瞬間,看向那些正在清理魔修餘孽的道修,目光就變了。

甘玄想吃血肉,她要為甘玄做事。

她朝他們抬起手。

而這時,她驀地瞥見,屈瑾踩著浸透血液的土地,一點點地靠近她。

他身上,大小傷口無數,血幾乎浸濕了他的衣袍,他還是用劍拄著地,再次朝她走來。

一遍又一遍。

不管多少遍,他信她,從不拋棄她。

恍惚間,萬雪青的意識,又一次在懸崖邊緣,被拉了回來。

他走到自己身邊,看到他用自己還算乾淨的裡衣袖子,擦拭她的臉龐。

不知何時,她已淚流滿麵。

失去了所有力氣,萬雪青雙腿一軟,險些摔倒在地,而屈瑾抱住她,順著坐到地上。

他喘著粗氣,方才他還會生氣,現在,卻滿是無奈,他望著她的眼睛,問她:“彆再把我拋出去了,行嗎?”

萬雪青虛弱地應:“嗯。”

甘玄籠罩在他們頭頂,發出不甘心的嘶鳴。

屈瑾抱著她,問:“那家夥,怎麼了?”

萬雪青:“要死了吧。”

屈瑾手一緊,他垂下眼睫,看著懷中人單薄的身軀,他聲音急促,問她:“你剛剛做了什麼?”

萬雪青沒有回答。

要擺脫甘玄的控製,其實辦法很簡單,她可以反控製甘玄,讓它自儘。

這是最好的辦法,否則這東西會一直挑選新生兒,成為它的使者,向它供奉鮮血。

隻是,作為伴生的存在,她也搭了進去。

旁的道修,本想上前,王墨看了眼甘玄,搖搖頭。

他們站在外頭,看屈瑾抱著萬雪青。

甘玄在反抗她,她渾身疼得難受,死死抓著屈瑾的衣領,摸到他重被撕開的心口,她神色恍惚:“對不起,刺了你一劍……”

屈瑾咬破指頭,將自己的血送進萬雪青口中。

喂不進去。

萬雪青又道:“對不起,拋棄了你……”

屈瑾用力抱著她,他聲音顫抖:“知道對不起就好。”

“這是你欠我的,你還沒還我。”

萬雪青想起什麼,忽的一笑:“但是,咱們的……咳咳咳仇,都報了,哈哈,我殺了他們,我殺了他們。”

她高興完後,又因刺痛臉色霎時蒼白。

她很累,意識再度開始模糊。

這次,不是敗給甘玄,而是要前往一個新的世界。

屈瑾神色焦急,眼中一滴滴落著淚珠,和她說著什麼,她聽不太清楚。

甘玄在咆哮,它萬年的生命,也終於走到最後。

遮蔽半邊天的黑暗,終於消散。

天光一束束,照亮他們。

萬雪青卻很冷。

就算躺在屈瑾懷裡,也很冷,她望著屈瑾的眉眼,喃喃:“好冷啊。”

屈瑾解開浸血的外衣,包住她,將她抱在他的心口。

萬雪青道:“山上總這麼冷,冬天……咳咳,和過不完似的。”

屈瑾一愣。

須臾,他緩緩低頭,用泛白乾燥的唇角,蹭她鬢角,這一次,她聽清他說的什麼了。

他說:“阿青,我來帶你離開天羅山了。”

萬雪青雙目放空,輕聲道:“蛐蛐,你終於來了……”

她唇中溢出血珠:“對了,綠丫。”

綠丫是她在天羅山撿到的,一根奇形怪狀的樹枝,也是她的好夥伴。

他們約定好,重逢後,她要跟他講和綠丫的故事。

那一次,她還沒來得及和他講。

“綠丫是我在半山腰……咳咳,和……”萬雪青一開始還有聲音,後麵,她張了張口,明明在說話,卻發不出聲音。

屈瑾握著她的手。

他停止將自己的血喂給她,因為這是徒勞。

她那麼怕冷,那麼害怕孤獨,卻即將邁入永冬。

於是,他抱著她,為她清理她麵上的血漬,他露出給她做布娃娃時,那溫柔的神情。

他道:“睡吧阿青。”

“彆急,我很快會來找你的。”

這次,他不會食言。

迎著天光,萬雪青卻隱約看見,天羅山上,一片白茫茫雪色中,十一歲的萬雪青,倚靠在門口。

迎著狂風,她用力嗬一口氣,試圖溫暖自己的指頭,不由又有點埋怨,那蛐蛐怎麼還不來。

小雪青一直等啊等啊,從天黑等到天亮。

終於有一天,陽光熹微之中,山上多了一道足印。

她緩緩睜大眼睛,朝屋外奔去。

不遠處,少年隻身背著包裹,笑容明亮,他朝她招手:“阿青!我來接你了!”

...

那個沒能來得及講的故事。

這一次,或許能講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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