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chapter 7 chapter ……(1 / 2)

玻璃 玖月晞 12962 字 4個月前

chapter 7

其實,黎裡的摩托可以從人群外沿繞過去,但她偏選擇了鳴笛。

或許因為隔著重重人影,她看到了燕羽。少年麵容蒼白而靜默,接受著鄰居們的惡意圍觀,眼神空洞得像站在無人的巷子裡。

她也曾站在他那個位置。那時,沒人為她鳴一聲笛。

她騎著摩托車,看了眼天空。

無數錯亂的電線,數不清的晾衣繩。各色秋褲、牛仔褲、西褲、滌綸褲、開襠褲、內褲、背帶褲在風中招搖。

小時候,爸爸告訴她,不能從彆人的褲.襠下走過,會倒黴的。

可這地方褲.襠晾曬得密不透風,避無可避。難怪生活在這裡的人們,一個賽一個的倒黴。

她一路向東,穿過不知多少條男女老少的褲衩子,行過整片秋楊坊,駛過洛河溝上的小東橋,到了廢棄鋼廠區。

她還沒出生那會兒,鋼廠就倒閉了。

北區靠近江堤,無人管理,斷壁殘垣,荒草叢生。牆上的白底紅字已分辨不清。

牆內一個巨大的磚紅色煙囪拔地而起,上印“江州鋼鐵”四個模糊的大字。煙囪腳下,幾處車間、鍋爐房掩映在瘋長的野樹裡,又盎然又蕭條。

靠近主城的南區卻截然不同。

十幾年前,崔讓他三叔家買下這塊地,圍牆全拆了,請來知名設計師,將南區近十處筒子樓、平房宿舍、廠房車間大翻新,搞成了個頗具品位的小資藝術區。

但那個年代的江州人欣賞不了藝術。這兒便長租給了附近的學校、會展及藝術中心;其中最出名的要屬小提琴大師關之月夫婦創辦的樂藝音樂培訓機構。

樂藝師資雄厚,授課靈活且種類繁多,江州和隔壁市藝校的老師都在這兒帶課,時不時還請奚音附的名師開周末班或寒暑班。

生源就更豐富了,既有藝校學生、普高藝術生,附近高職大專的學生,也有二戰三戰的落榜生,還有不少社會人員。本地外地的都有,光是樂藝的宿舍就能容納一兩百人。

當然,學費昂貴。

能長期駐守的都是家境殷實的,否則隻能負擔偶爾的夜班課周末課。

藝術是一門燒錢的學業。有錢沒錢,差彆巨大。

像崔讓,他的小提琴專業課從不在江藝上,而是受關之月教導。他甚至有一對一的練耳老師視唱老師。一年光是在樂藝的培訓費就近百萬。

而黎裡隻能接受最基礎的藝校教育,偶爾想上課外培訓班,接觸更厲害的老師,就得打工攢錢。

樂藝的藝考衝刺集訓班要開班了。分基礎班,中級班,高級班,費用與老師配置相匹配,分彆是4999,6999,8999元。

她把摩托停在廢鋼藝術區東門口,通知買家取貨。等人的間隙,她劃開微信查一眼,餘額4384元。

她長吐一口氣,摘下頭盔,抓了抓被捂得些微發臭的頭發,又甩了甩,瞥見摩托車鏡裡的自己。

身後是藍天,鏡中女孩頭發蓬鬆,臉蛋巴掌大。

她微嘟了下嘴,唇色挺紅,但竟比不過某個男生。

正看著,有人吹了聲口哨。

街對麵是江州演藝職業學院西門,路邊一排茂盛的櫻樹,停著幾輛不錯的車。每個車頂上放著一個飲料瓶。有康師傅礦泉水,果粒橙,養樂多,茉莉清茶等。

離她最近的一輛放了瓶東方樹葉。駕駛座上是個三十左右的公子哥,衝她笑了一下。

演職學院幾個大門外常年停著這類車輛,不同的飲料瓶對應不同的價格。像一塊錢的康師傅,代表車主出價一千。

能接受的女生,拿下飲料瓶,上車。車主覺得她值這價,便開車帶走。覺得不值,要麼砍一砍價;要麼下車走人,飲料瓶原封不動放回去。

東方樹葉六塊一瓶。

黎裡麵無表情,對他豎了個中指。

“這是我的東西嗎?”取貨的女生恰巧來了。她比黎裡大一兩歲,相貌端正,妝容清透。衛衣上印著“江州演藝職業學院”的字樣。

黎裡收起中指,將兩包塑料袋遞給她。

對方拎上東西離開。

黎裡套上頭盔,調轉車頭,車鏡晃了一下。小圓鏡裡,那女生走向街對麵某輛車。車頂似乎放著瓶果粒橙。

黎裡沒回頭探尋,隻加大油門,衝進了夕陽裡。

……

……

今年天氣有些反常,入秋了,雨水竟意外的充沛。

秋槐坊地勢低,又緊挨長江,空氣潮濕而綿稠。一大清早,地板磚就濕漉漉的,洗手間牆壁上也罩著層水汽。

黎裡刷著牙,手指往壁磚上一抹,幾股子水流順壁而下。她甩甩手,吐了口泡沫,低咒道:“又要下雨,煩死!”

她頭發本就又厚又密,碰上潮濕天就愈發蓬鬆,無端叫人心情繁重。她綁上馬尾,看一眼鏡子,女孩的臉跟最近的天空一樣陰雲密布。樓下持續著每日清晨的刺耳聒噪——

“我要買飛機!我不去上學!我要買飛機!啊啊啊啊啊!給我買給我買!”

王建叫了十幾分鐘,黎裡簡直想一飛機掄死他。

這家真是待一天煩躁一天!

她收拾好書包下樓,飛速出門。

繼父王安平一邊哄著寶貝兒子,一邊衝她背影喊:“出門不曉得打聲招呼,當你屋裡大人都死絕了!”

母親何蓮青小聲:“她又沒惹你,你管她乾什麼?”

繼父嚷:“老子不管,她以後彆吃老子屋裡頭的米!”

“我吃我媽的米,關你屁事。”黎裡走出院子,把院門摔得哐當響。

她七彎八繞地出了秋槐坊,見堤壩那頭,一排排銀杏和欒樹燦爛了街道。

好美的秋天啊。

她忽就決定放棄城中道路,沿江堤去學校。

秋風蕭索,時不時飄來幾縷纖雨,無傷大雅。

因天空陰沉,江水也混沌,不似晴天時那般清碧。

江堤外側是水泥方磚築的防波堤,水位比夏天低了許多,露出堤底的亂石。江堤內側是長滿野草的土坡,草葉已泛黃。

她無意望一眼秋楊坊,紅磚白牆,赤瓦綠樹,一株株紅楓點綴在錯落的屋頂後頭。

忽然,一個眼熟的少年從某條巷子裡走了出來。

燕羽穿了件白色衛衣。風吹動他的黑發,他好像有點冷,微蜷著肩膀正要往江堤上來;剛套上衛衣帽子,抬頭間發現了壩上的黎裡。

他腳步放緩,折身走了江堤下的小路。

江堤外,水天一色,昏沉而遼闊。

江堤內,銀杏青黃,欒樹花紅,江州小城鋪陳至遠方。

少年少女像兩條畫在江堤上下端的平行線,一路迎著秋風細雨去了學校。

短短幾天,同學對燕羽的好奇已褪去。雖有奚音附的光環,可他經常曠課。眾人推測,他應是學業墊底被勸退了。

但那天下午,燕羽出現了。

黎裡進藝術樓教室時,見他獨自坐在四組最後排靠窗的位置,側頭望著窗外,有些出神的樣子。

那節是練耳課,雖位置隨意,自由落座,但大抵遵循著優生前排,差生後排的默契。黎裡這課成績不錯,但也跟謝菡坐在後邊。

江州藝校對學生基本功抓得嚴,不少學生基礎打得挺牢。黎裡從小對音樂感興趣,練功也不覺乏味。她聽音成績不算頂尖,也是中上遊。

老師董濤考慮到考試臨近,這堂課以七和弦練習為主,這塊是丟分點,簡單的原位和弦他們都能聽得磕磕絆絆,更彆說轉位了。

“小筆。”老師四根手指一同擊打鋼琴鍵。

鋼琴發出“咚”的一個整音,學生需分辨這一聲混沌的響音裡,老師同時摁下去的是哪四個音鍵。

小筆撓撓頭:“do,fa……”

董老師搖頭:“謝菡。”

謝菡立馬坐直:“la,do,……”她遲疑半天。

“還有呢?”

謝菡糾結:“升sol……”

老師搖頭:“黎裡。”

黎裡:“升fa,la,do,mi。”

老師點頭,按順序彈奏那四個音,給出答案後,說:“下一題。”

再次,四根手指同時敲下。

黎裡蹙眉分辨,猶豫了會兒:“la,升do,mi……”

最後一個音,她在sol和升sol之間選不定,猜了一個:“升sol。”

老師點頭。

猜對了。

董老師在教室裡點了一輪,到崔讓時,他答得很快,也是全班準確率最高的。基本上老師一奏下去,他就能聽出是哪四個音。

董濤在樂藝就帶崔讓的課,本就很喜歡崔讓,乾脆出了七八道給他練,隻叫他答得慢一點,給其他同學答題時間,再叫他公布標準答案。

黎裡耳朵分辨,紙上寫劃,平均十道題錯一兩道。準確率不錯。

“同學們,統考就剩兩個月了,抓緊練習啊。勤能補拙,兩個月也能改變很多……”董老師講著,看向某個方向,語速慢下來。

同學們跟著他目光看過去。

黎裡回頭,見燕羽倚在四組最後排的窗邊,腦袋歪靠在牆壁上,在睡覺,長長的睫羽柔和地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