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假期過半的時候,學姐秦何怡樂隊的架子鼓手跟女朋友去旅行了,找黎裡頂上。
他們下午給商場店慶類活動做商演,一場五六百。分到黎裡頭上一百多。晚上到酒吧演出,假期出場費比平時高,能上千。黎裡拿兩三百。
在江州,搞樂隊的人多,出價的酒吧卻少。要不是假期周末,秦何怡的樂隊都難保證每日收入。黎裡能蹭上這份零工,已算幸運。
相比幾乎毫無聽眾的商演,她還算喜歡酒吧表演。隻不過,秦何怡唱的都是流行歌曲。作為伴奏,她沒什麼可發揮的餘地。即使如此,她每次演出都把自己收拾得漂亮,有天還跑去搞了個臟辮造型。
可惜那晚除了他們,還有好幾個樂隊演出。才九點多,秦何怡的樂隊就散了。
回到琉璃街,黎裡一頭的臟辮跟發蠟,沒法在家自己洗。但常去的絲絲理發店關門了。她找了一圈,街對麵有盞轉動的紅藍白三色燈。
“蘭姐理發店”開在琉璃街靠秋楊坊那一側的中段。
推門進去,跟黎裡常去的理發店差不多,是間老式發廊,隻有個大開間。地上貼著最次的瓷磚,牆上幾張發型圖。門口一個小結賬台,台上擺一堆會員登記簿。屋裡總共四把理發椅,對著四麵鏡子。最裡頭兩張洗頭椅,牆上掛兩個小小的電熱水器。
店裡兩個洗頭師兼理發師,都是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稍漂亮的那位正給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人染發;另一位正給中年男人剪頭。
黎裡一進門,漂亮的那位衝她笑:“洗頭嗎?”
“嗯。要等多久?”黎裡覺得她眼熟,但想不起來。
她問同伴:“蘭姐,還要多久?”
“十幾分鐘。”蘭姐回頭瞧,“剪完就給你洗。喲,你這辮子挺好看的。我們店也會編。”
黎裡沒講話,坐在一張凳子上,拿出手機。
“你編這頭發多少錢?”蘭姐問。
“二十。”黎裡說,打開遊戲。
進度條加載時,她無意瞟了眼櫃台,有個人趴在那兒睡覺。桌上的會員登記簿擋住了頭,櫃子擋住了腳,隻看得見那人身上披了件女士風衣。
黎裡玩著遊戲,中途不斷有人進來問洗頭要等多久。得到答案後,有的走,有的留。
時候晚了,街上沒什麼行人,偶有汽車駛過。車燈一陣又一陣。
她玩了兩把遊戲,一抬頭,對麵那個剪頭發的客人不在了。再一看,蘭姐正給一個不知什麼時候來的男客在洗頭。
黎裡皺了眉,問:“我先來的。你怎麼給他先洗了?”
蘭姐給客人頭發打泡沫,回頭看她一眼,沒說話。
正給人染發的那位也有些意外,說:“蘭姐,確實是這小姑娘先來的。”
蘭姐解釋:“男士頭發短,洗得快嘛。你那頭發還要拆,我就想著先給他弄完。不好意思啊。”
“你什麼道理啊?我先來的。”黎裡說,“男的洗頭快,那是不是我剛衝水,你也可以停下來先給彆人洗?”
蘭姐說不過她,乾脆不說,給那人摳著頭皮。
正染頭發那女客打圓場:“唉喲,多大事兒呀?他很快就洗完了,讓一步嘛。”
黎裡:“那你讓一步,先等著。等我洗完了再給你染發好不好?”
女客:“哎憑什麼呀?我好心勸和誒,你個學生怎麼說話這麼不好聽的?”
染發師趕緊插話:“真不好意思啊,今天實在忙不過來,蘭姐也是一時暈頭轉向了。你再等等。”
黎裡:“我不等。要麼讓她給我洗,要麼你把那個睡覺的叫醒來洗。”
染發師一愣。
趴在前台睡覺的那個人開始鬆動,像是被吵醒了。手把頭撐起來,女士大衣從他背上滑下去,露出男生的白色衛衣。
燕羽抬起頭來,有些睡眼惺忪,臉上兩條壓痕;額發掀得張牙舞爪。
黎裡一下無言:“……”
於佩敏解釋:“他是我兒子,不是店裡的。他也不會給人洗頭。”
女客翻白眼:“真是,沒見過女孩子脾氣這麼硬的,咄咄逼人。”
躺在洗頭床上的男客也大聲開口,故意跟蘭姐說:“哎喲,你給我招得什麼事兒啊?我要知道她這麼凶,寧願彆洗了。這麼些人都好生跟她說,給她講好話呢,嗬,半點不讓人。”
蘭姐則示弱道:“哎,我以為她會讓一讓。正常人說一下都會讓的。”
黎裡咬了牙,正要說什麼。
“先來後到,她憑什麼讓?”燕羽語氣很淡,像沒太醒,微眯著眼看蘭姐,“你叫她讓,你的誠意呢?”
黎裡一愣,本來因憋氣而猛跳的心臟像緩緩跌落進一個溫柔的布兜兒裡。
那幾個客人也啞了。
蘭姐自知理虧,也不想鬨大,朝黎裡賠笑臉:“是我辦錯了。要不這樣,你自己先拆一下頭發。你拆完,我這邊也洗完。費用我給你少一半,好不好?今天是真從早忙到晚,我腦袋一下想糊塗了。”
黎裡也不為難她,不說話了,起身走到一張剪發椅前坐下,開始拆頭發。
餘光裡,燕羽把地上他媽媽的女士大衣撿起來,掛在掛鉤上。
於佩敏邊給客人塗染發膏,邊說:“你把那雞湯吃了吧?”
燕羽說:“不想吃。”
黎裡費力解著辮子。發稍上都是些廉價的又細又緊的彩色皮筋,一拉就跟頭發纏成團兒,搗鼓半天,頭皮扯疼了也沒拆下一根來。
她正手忙腳亂,燕羽走來她麵前,彎下腰,拉了兩下鏡子下邊的抽屜,像在找什麼東西。
黎裡看見鏡子裡他側臉白皙,睡覺的壓痕化成了淡粉,暈在他臉頰上,桃花一樣。
他找到了,合上抽屜,轉身遞給她一把發剪。
少年漂亮白淨的臉近在眼前,一雙丹鳳眼眸光清冽。
黎裡接過,低聲說了句:“謝謝。”
她“哢擦”一剪刀,皮筋斷了。她挑出纏在發辮裡的彩線,一拉,發絲散開,再將頂上的繩結擼下來,好了。
她短促地抬眸看他一眼,說:“很好用。”
“嗯。”他要走,又回了頭。
她頭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臟辮,本就頭發多,不知綁了多少根。
燕羽於是折返,又拉開抽屜,再找了把發剪。
黎裡一愣,他已站到她左側,撚起她一根小辮子,給她剪皮筋,抽彩線。
他說:“我左邊,你右邊。”
“……嗯。”她聲音低了下去,“謝謝。”
他沒做聲,拆著她的發。
於佩敏不停往這邊看,叮囑:“你小心點,彆剪到手。”
燕羽原低著頭,聽言抬了眼眸,跟他媽媽對視著;他一手還捏著黎裡的小辮子呢,一手將剪刀大張開,往自己手指上靠了一下。
於佩敏瞪他一眼。
燕羽極淡地勾了下唇角,一轉眼,卻與鏡中黎裡的目光碰上。
她在看他,隻一瞬,垂下眼皮。
燕羽低了眸,剪斷女孩兒發稍上的皮筋。他下手很輕,撚掉斷裂的皮筋,輕拉發中的彩線。
手中,她的發辮一股股隨著牽動的線散開,柔軟地覆在他指尖。他將繩結輕緩地往下捋,忽問了句:“你是乾什麼了?”
“哦。”黎裡解釋,“樂隊演出,所以弄了下頭發。”
“演出?”燕羽看了眼鏡子。
黎裡看他:“打工。”
他點了下頭,而她麻利地扯下一根彩線,手往頭頂上摸繩結,卻猛地摸碰到他手指。
他的手一下縮回去,她也是。
兩人各自垂眸,安靜地拆著頭發,沒再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