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chapter 30 chapter……(2 / 2)

玻璃 玖月晞 11476 字 4個月前

燕羽又低頭做自己的事了。黎裡在他身邊多停留了一會兒,嘴唇輕咬。

崔讓看在眼底,不發一言。

黎裡回到架子鼓前,臉上泛著笑意。她拿上鼓棒,準備要練習,轉眸見崔讓正看著她。她鬆泛的臉色繃緊了些。

崔讓看得一清二楚,也不知怎的,貿然就開了口:“畢老師說,你對我有敵意,我們應該合不來。”

黎裡無所謂:“好學生跟差學生,天生不就合不來嗎?”

崔讓說:“我看你跟燕羽很合得來。”

黎裡奇怪看他,懷疑他是受了什麼刺激還是吃錯了藥。

反觀燕羽,手握鉛筆,飛快在譜紙上寫畫著,完全沒注意這兩人的劍拔弩張。

黎裡微皺眉:“你有毛病吧,突然說這種話?”

崔讓吸了口氣,既無奈,又困惑:“我想知道,你為什麼對我有敵意?”

“沒敵意啊,不就是同學嗎?”黎裡明顯不想跟他多聊,坐直了就要敲鼓。

但崔讓忍了很久,今天已挑明,就不能糊弄過去:“那我換一下說法,你為什麼對我不友好?”

黎裡手中鼓棒一跌,敲在鼓上一聲悶響。她不悅地看向他,索性直白了講:“因為老畢對你很諂媚,我看著惡心。”

崔讓吃了一驚。

黎裡臉色也不好,扔下鼓棒,扭頭看窗外。還沒到晚飯時間,但天色昏暗了。北風吹著窗外的冬青樹瘋狂招搖。他們的影子和桌椅一起映在玻璃窗上,薄薄一層,假的一樣。

她看著“她”頭頂搖晃的樹影,說:“你可能覺得,我沒資格這麼想。我媽媽說,窮人沒權利要求公平,公平是要有錢人施舍的。在學校裡,差生就相當於窮人,沒權利要公平。但我就是不服,就是惡心他對你那副諂媚樣,行嗎?”

她說完,不想多講,拿起譜子重新翻看。

“你為什麼要用諂媚這種詞?”崔讓臉皮薄,倍感羞辱,“畢老師是偏愛好學生,對差生嚴厲些。但人是感性的,沒辦法做到完全理智,這沒什麼原則性的大錯吧?”

黎裡從譜子裡抬眸看他,眉一挑:“行吧,你說得對。”

崔讓頓時急了:“你怎麼……我說的哪兒不對?”

黎裡盯著譜子,忍了忍,終於抬眸,眼色微涼:“你看不見他的錯,是因為你在高處。崔讓,在江藝快六年了,新書新教材你搬過嗎?倒過垃圾嗎?排練室器材搬過整理過嗎?上體育課你從我抬的筐裡拿籃球的時候,有沒有想過,那個筐你一次都沒抬過?”

崔讓怔住,他不知道這些事。

黎裡一看他表情,便知他不知,所以更覺可笑。

他也沒必要知道,當年她去交班服費,有張紙幣皺巴巴沾了糯米漿。老畢說換張新的來,你錢是廁所裡撿的?黎裡說,錢又沒壞,不是一樣的?老畢說那我給你一套粘泥巴的班服行不行?

這樣的事,數不勝數。但講了乾什麼,沒意義。

她壓著火,吸著氣讓自己平靜。但崔讓辯解地說:“我不知道有這些事。誰都沒跟我說過。搬書,搬器材,都是老師點同學去的。我真的不知道。”

黎裡手一鬆,譜子丟在鼓上:“在他眼裡,學生是分等級的,你是鑽石,我是不值錢的玻璃渣。站在特權的那一端,是不是很舒服?”

這赤.裸的諷刺叫崔讓表情難看,她笑了,“怎麼?現在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不服管,很麻煩?你知道為什麼我語文和小三門成績好,上這些課都很聽話?因為這幾個老師都好。我要是說,我以前挺不錯,自從他教我就開始厭學,你信嗎?還是說你也像他一樣,覺得差生天生就這麼爛的?那你就這麼想吧。這樣你周圍會一直很美好,你會越走越高。社會、階層會幫你鏟除掉我們這些不美好的畫麵,你也會漸漸習以為常,愉快接受。你會活在一個沒有玻璃渣的世界,像烏托邦一樣美好。”

這番話顯然超出崔讓的預料,他震驚、茫然,更覺無辜:“所以這是我的錯嗎?我並沒有要求他去做不公平的事。我是追求公平公正的,我從來沒有用自己的身份去占取什麼利益。他自己要做這些,我有什麼錯?”

“嗯,是利益天然就偏向了你。你沒錯。是我生來就有錯,可以嗎?”

崔讓被她這話刺激得音量提高:“那要是你呢,你站在我的位置,你會怎麼做?”

“我會自己去教室後邊站著!”黎裡冷道,“如果我站在不公和特權的有利一方時,我沒有說不,我光明正大心安理得地享受,那我就沒資格說自己是一個公平公正的人。”

“你覺得我對你評價不公,你曉得反駁了。你站在天平頂端的時候呢,你為什麼沉默?”

崔讓怔住,良久,顫音:“後來,我自己去教室後麵站了。”

黎裡默然半刻:“所以,崔讓,那時我對你就沒有敵意了。你彆聽他在那兒瞎講。”

崔讓又是一愣。黎裡坦然麵對他:“你挺好的,比我原想的好。話說開了,就過去了。以後彆提了。”

崔讓沒做聲。

教室陷入詭異的安靜,隻有唰唰的鉛筆響。兩人這才意識到什麼,同時看向燕羽,後者像坐在一個真空的屏蔽罩裡,極度專心於手頭的曲譜。

窗外,風刮樹影憧憧;室內,硝煙彌漫;唯燕羽側顏沉靜,專注紙上。仿佛台風中心天朗氣清的風眼。

黎裡和崔讓看著燕羽,竟有些觸動,剛才的小風波隨之煙消雲散。

燕羽修完譜子,抬起頭來,目光清澈,說:“改好了。你們抄改一下了拿去練。練熟點,過幾天合練。”

黎裡:“……”

崔讓:“……”

燕羽蹙眉:“有問題嗎?”

兩人一激靈,同時:“沒問題!”

黎裡飛速抄寫譜子上的改動,邊寫邊懊惱剛才不該跟崔讓吵架,至少不該當著燕羽的麵。

她太尷尬了,做好標記就逃去琴房,走的時候,燕羽在看譜,兩人甚至沒打招呼。

等崔讓抄寫完改動部分,燕羽收了譜子準備走。

崔讓卻問:“你覺得黎裡說的有道理嗎?”

燕羽看他一眼,沒什麼表情。

崔讓:“我是覺得她有道理,但……同時也覺得,她對我太苛刻了。”

“想這些有的沒的。”燕羽拉上琴盒拉鏈,語氣平淡,“好好練琴。”

但崔讓心裡波瀾洶湧:“你真一點看法沒有?”

燕羽簡短說:“我覺得她很了不起。”

這是崔讓完全沒料到的會從燕羽口中出來的評價,他眼神變得探尋,想從他的表情裡分辨出一絲其他的對黎裡的想法,但後者神色淡淨,不露情緒。

“她知道你……”

燕羽這下側眸看他:“什麼?”

“你的……”背景?成就?他不知哪個詞能準確些,選了個,“成績,她知道嗎?”

燕羽看著他,他解釋:“那天聽你彈琵琶後,我網上搜了一下。”

“你每天想的事情還挺多的。”燕羽背上琵琶盒,說,“練琴去吧。”

……

黎裡回到琴房,把燕羽改過的譜子試了一遍,節奏果然更好了,且改掉了一處對她來說稍難的地方。

她沒想到這都能被他發現,佩服的同時有些赧然;繼而暗想一定得刻苦練,堅決不拖後腿。

她隨便吃了晚飯,來回反複練習,把銜接不暢、不熟練的地方標了重點。中途有些倦怠的時候,想想某人專注的樣子,又逼自己更發奮些。

練到半路,樓裡有人歡叫:“下雪啦。”

那時,她正敲著鼓點,手上腳上動作沒停,扭頭望了眼窗外,有細細的飛雪飄過。

她看了幾秒,收回目光。

第三節晚課結束鈴響,黎裡又練了十來分鐘,才收拾東西,背上書包出門。

走廊上已是漫天風雪。

下雪總是叫人開心的。

黎裡步履輕快,退了琴房鑰匙,下了樓,穿過一樓大廳到大門口時,卻慢慢停下。

夜色如幕,北風卷著潔白的雪花紛紛揚揚,像水晶球裡的夢幻場景,

背著琵琶琴盒的少年背身站在門口的台階上,微抬頭望著天空。樓門前的照明燈斜了一束進夜色,雪花在光束中簌簌而落。

美得像一幀電影。

黎裡心跳就慢了一拍,繼而意識到,他應該是在等她;

等她一起下課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