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chapter 52 chapter……(2 / 2)

玻璃 玖月晞 13203 字 4個月前

燕羽猛地打開她的手,“啪”一聲脆響。

手背的痛感叫黎裡些微回神,她這才看見,自己站在江邊破舊小屋的老廁所裡。

空間門狹窄、逼仄。泛黃的天花板,粗糙的水泥牆,老花的方塊瓷磚,所見之處全是經久未清的水漬、汙漬。毛巾架上、肥皂托上鏽跡斑斑。一旁的蹲坑裡頭臟漬昏黃。香皂、洗衣粉的味道也掩蓋不了一股窒悶的下水道氣味。

客廳的燈光像一把刀劈過來,黎裡站在光線裡,燕羽蜷在陰影中。

舞台上那樣光芒萬丈、氣質淩絕的天才少年,此刻蜷坐著的地板上布滿了灰黃的陳年舊漬,而他倚靠的牆壁上,臟惡的蚊蟲在攀爬。

她想不到。誰也想不到。

就像想不到他意氣風發地拿下帝音初試第一,走出學校卻嘔吐抽搐得像條喪家之犬。

就像想不到他這樣不問世事、不與任何人起衝突、沉心於自己音樂世界的人,會偏偏遭遇那種羞辱。

就像想不到他那麼安靜,那麼自負的一個人,卻隻能絕望地成為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

黎裡咬緊牙。憤懣、憋屈、苦痛的情緒在胸膛中用力衝撞、起伏、攪動。

深呼吸也壓不住焦灼難耐,她突然怨恨道:“你覺得陳慕章他們看到你現在這幅樣子,會不會很得意?”

話出口的一瞬,她背後發麻,說錯了。

燕羽動了,他從手臂裡抬起頭,露出一雙眼睛,那眼神又厲又冷,像一支能把她穿透的箭。

黎裡垂了眼。

他扶著牆壁,不太穩當地站起身,啞聲:“你……看到了?”

黎裡沒說話,懊悔地閉了閉眼。他那麼驕傲的人……

“對不起。”她低聲說,想伸手碰他。

“彆碰我!”他立刻後退躲開,如避陌生人。

燕羽肩膀顫抖,蒼白臉頰上劃過一絲刻骨的恥辱,怒道:“誰讓你打聽我的事?誰準你打聽的?”

“你憑什麼問我的事?你有什麼資格?”他眼睛血紅得可怕,逞強與脆弱交雜。

黎裡望著他怒瞪的雙眼,意識到他人已被各種情緒裹挾,在失控的邊緣,立刻說:“你藥在哪裡?先吃藥行不行?”

“滾。”他吐出一句,扯出她手臂,往外推,“滾!”

黎裡被他拖到客廳,猛掙開他的手,大聲道:“要我滾你也先吃藥!”

“我吃不吃關你什麼事?”燕羽低頭盯著她,眼底生寒,“你以為你是誰?你誰啊?憑什麼管我,憑什麼打聽我的事?”

他竟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眼神筆直而詭異,居然笑了:“都看到了,還打聽了吧?打聽到什麼了,跟我說說?”

黎裡下巴被他捏得生疼,她咬緊牙,一聲未吭,隻用力盯著他。

“奚音附那些人都怎麼說我的?啊?”因長時間門冷水澆灌,燕羽臉頰慘白得可怕,眼球也被刺激得血紅,人像是墜入無地自容而癲狂的狀態,

“是不是說我表麵清高,心理變態,心思扭曲,所以孤僻、不合群、沒有朋友,是不是?”他直直盯著她,胸膛劇烈起伏著,分明眼神凶狠得像下一秒能把她吃了,卻又脆弱得像一麵一碰就會碎掉的玻璃。

黎裡看著他,表情竭力鎮定,心卻被扯得四分五裂,太疼了。他這樣一貫從容的人,也能生生被逼成現在這幅樣子。

她語氣平定,一字一句:“燕羽,你的藥在哪兒?我去拿。”

他喊:“關你屁事!”

她說:“我關心你。”

“我要你關心?你誰啊?”

黎裡用力吸了口氣:“燕羽,你彆跟我這麼說話。我不喜歡彆人這麼跟我說話。”

“那你滾呐。”

屋外雷聲轟鳴,風大雨大,瘋狂推搖著這個小小的屋子,仿佛頭頂的燈泡都輕微晃動著。

微影搖晃間門,燕羽的臉色被燈光照得虛白,隻剩下殷紅的唇,與布滿紅血絲的眼。

“滾!”

可黎裡不走,就那麼站在那兒,看著他。

她覺得他有些陌生,像個怪物,一個被多種激烈情緒控製住了的人,像有什麼東西附體住進了他皮囊裡。可這種感覺隻有一瞬。他還是那個她熟悉的燕羽,好的壞的,都是他,就是他。

“看什麼?”燕羽察覺出她打探的眼神,質問,“你在看什麼?”

“我知道你不是這個樣子。”黎裡說,她那樣看著他,或許,不可自抑地目露一絲悲憫與憐惜。

這話像是把燕羽敲打了下,他愣了愣,但很快諷刺地笑了,那笑容很淡,一下就散了。他發紅的眼睛裡閃出脆弱無助的光,轉瞬即逝。

他看著她,退後一步,仰起頭吸一口氣,再彎下腰時,痛苦地咬住了手背,像要克製、隱忍,可無用。

他在屋子裡走來走去,不住地搖頭。濕漉的衣服貼在他身上,他搖搖晃晃,單薄虛弱得可憐。

黎裡心痛如絞,想上前扶他。

“彆碰我!”他掀開她的手,拉開一步距離了看著她。那雙漂亮的丹鳳眸子裡,目光開始渙散。

少年茫然望了下天,像是不知自己身處何處。他眼裡的光聚了又散,散了又聚,突然,他將襯衫袖子拉起來,說:“我什麼樣子?你以為了解我,知道我什麼樣子嗎?”

一道閃電映在窗戶上,燕羽臉龐森白,眼神瘋狂。

他微抬下頜,將襯衫扣子全解開了。少年的胸膛上、腹部、一條一條、長直而淩亂的舊傷、疤痕儘數顯露出來。

像老屋角落裡殘破的碎敗的蛛網。

駭人的疼痛感撲麵而來,令人窒息。

屋外突然一聲驚雷,黎裡猛地一顫,她不敢相信那些傷痕,驚懼地看向他。

“黎裡,看見了吧?”燕羽說,“你看到的我,隻是個漂亮的包裝盒子,拆開來,裡麵全是爛的!”他幾乎瘋狂,一字一句道,“看清楚了嗎?!我這個人,裡頭全是爛的,全是爛——”

“你不是!”黎裡突然衝上去,一頭撲紮進他懷裡,雙臂緊緊抱住了他。

燕羽話音止住,被她撞得身板晃了晃,人狠狠一怔。他手還懸在半空,懷裡卻盈滿了她溫暖的身軀和擁抱。

少女的長發掠落在他手指上,很輕,很溫柔。

下一秒,他肩膀上感觸到一陣暖熱而濕潤的液體,源源不斷從她低垂的麵頰裡湧出。許是他太冷了,那一滴滴的熱淚於他竟覺著滾燙。

燕羽靜住,花白斑駁的牆麵上,那不準的掛鐘仍在無言地走動著。

“你不是!”黎裡伏在他肩頭,咬著牙,惡狠地激烈地說,“你不是!爛的是他們!是這個世界!不是你!”

她眼淚瘋狂在流。

是怒,是悲,抑或是疼,分不清了。她緊緊抱著他,很用力,很用力,像要把全身的力量都傳遞給他,可偏又控製不住渾身劇烈發抖。

“燕羽,你記住,爛的是他們,不是你!”她嗓音乾澀狠硬,連麵頰都堅硬地緊繃著,半點不示弱。偏眼淚瘋狂地、無聲地、滾燙地流淌,一股一股暈濕滲染在他潮濕冰涼的衣服上,皮膚上。

她很久沒這麼哭過了,沒有一絲哭音,眼淚卻止不住。燕羽始終沉默站在原地,任她抱著,哭著。少年臉上的狂躁、慌亂、激烈、羞恥,種種情緒也漸漸潮退,像她漸漸乾涸止住的淚水。

牆上的鐘不知走了多少圈,終於,黎裡將眼睛蹭乾,鬆開他,後退一步。

她眼圈還是紅的,望住他:“去換身乾衣服吧。太冷了,會生病的。”

燕羽無言,靜看著她。她頭發濕了大半,濕噠噠地披在肩上,外套褲子也濕了,褲腳鞋上全是泥。不知是怎麼在雨夜狼狽跑來的。

黎裡見他沒反應,用力說:“你不換,我就給你換。”

燕羽轉身去臥室,關上了門。

黎裡從書房把烤火箱搬出來,插上電源,脫掉濕外套,又脫了鞋。她去廁所把褲腳和鞋子衝洗一番了,燕羽也從臥室出來。

他換了身白T恤,人很沉默。

“你先烤下火。”黎裡去臥室抱被子,見桌子上放著藥盒和小半杯水。他剛才換衣時吃過藥了。

黎裡將被子抱到沙發上,給他蓋好,又拿乾毛巾把他頭發搓了好幾遍。

燕羽始終不語,任她安置搓弄,腦袋被她搓得搖來晃去。

爐火烘烤著,他像是終於回了點知覺,身體發抖,牙齒打顫。

黎裡坐上沙發,鑽進被子,朝他靠過去,手臂環抱住了他。她將頭靠在他肩上,什麼話也不說,就那樣抱著。

燕羽的身體很冰很涼,在輕輕地發抖。每察覺到一點,黎裡就把他摟得更緊一點。

外頭雨還在下,風聲卻落了些,雷也消停了,於是,又能聽見牆上那掛鐘緩慢的一格一格走動的聲響了。

漸漸,黎裡的褲腳被烘烤乾燥,腳板心暖了起來。

爐火炙熱,暖意彌漫了整張被子。寒意驅散,燕羽的身體也回暖過來。隻是頭發還半濕,一簇簇微涼地貼在黎裡額上。

黎裡睜眼,見燕羽側臉靜默,望著虛空,人又變得很安靜的模樣了。

“燕羽?”

“嗯?”

“你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黎裡說,“你要不想出來,讓我走進去,好不好?”

燕羽許久沒有講話,最後,毫無感情地說:“你……好好的,為什麼要往黑暗裡走?”

黎裡怔住,隔了會兒,說:“因為你在裡麵。”

他沉默了,又過許久,啞聲:“黎裡,我困了。”

黎裡鬆開他,在他身邊坐好。她將被子往肩上掖了掖,找了個舒服的角度靠好。而這時,燕羽有了動靜。

他身子往下沉了點,縮進沙發被子裡,頭輕輕一歪,靠在她肩上,閉上了眼睛。

黎裡隻覺肩頭一沉,扭頭看他,隻看到他低垂的眼睫和高挺的鼻梁。

屋外,風雨仍飄搖。耳邊,他呼吸均勻而安穩。

黎裡心靜了,歪頭輕靠在他腦袋上,闔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