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chapter 79 chapter……(2 / 2)

玻璃 玖月晞 12078 字 7個月前

燕回南擰著螺絲,憋了幾秒,終究沒忍住:“老子真是……你就非得跟那種人一塊兒?”

“爸爸,我很喜歡她。有多喜歡不知道。以前沒喜歡過誰,也沒辦法給你打比方作比較。但……”他又重複說一遍,“我很喜歡她。”

燕回南聽得眉心直抽,低頭將起子擰得咯吱響:“你知道個球的喜歡!”

“我說了,爸爸,我很喜歡她。喜歡到,因為她,可以多活一天。”

狂風湧來,吹得櫻樹唰唰響;吹得壓在螺絲堆下的圖紙呼呼翻飛。

“我突然想回來看你,是因為比賽結束後,回家路上看見了海。我想下車,去跳海。”

燕回南手裡的螺絲刀頓住。做父親的,其實有預感,但聽他就這麼輕鬆地說出來,他還是恐懼了一下。風很大,他有點冷。

“但黎裡她好像很喜歡海,還想去看海。”燕羽從袋子裡撈出一顆大螺絲,遞給父親,後者沒接,他自己塞進孔裡,拿了把螺絲刀擰,“要哪天我死了,你跟媽媽都彆哭,不值得。如果她家,她媽媽有什麼困難,你碰到了,幫一把。”

他現在精神在興奮中,這些話說得一點兒傷感抑鬱都沒有,很輕鬆,跟父子間聊足球籃球一般。

“爸爸,”燕羽擰著螺絲,笑了一下,“為什麼有的人,能夠殺人?他們是怎麼做到的?”

他將螺絲死死擰進孔裡,“我也想殺人。但殺不了。黎裡之前問我下輩子想做什麼,我不知道,你呢?你和媽媽感情那麼好,下輩子還在一起吧,生個更好的孩子。下輩子,我就不來了。”

他衝父親笑了,笑容燦爛,露出平日裡很少見的梨渦。

“我不想當人了。要不,”他抬頭望了下陰雲密布的天空,“當獅子、豹子、哪怕蜘蛛,螳螂,當那種能在本能裡就把同類撕掉、殺死的動物。”

燕回南嘴唇抖了一下,平日裡囂張霸道的男人,今天脾氣溫順得反常。他一溫順,那張臉就顯得有些可憐而悲傷。

他全程看了比賽,他什麼都知道。他看見電腦屏幕上,陳乾商把手摟在兒子肩膀上,摟得很緊。

其他人看不出來,但父母親不可能看不出來,兒子眼裡的光芒一下就死了。

六年了,他再次碰到了他。在大庭廣眾之下。而他無法反抗。這種羞辱……

妻子哭得撕心裂肺,燕回南也幾乎瘋了,打電話將陳乾商破口大罵,對方掛了電話。他還想再打過去,卻忽然一下子,感覺到了自己的無用和無力。

天色一下變得更黑,要來暴雨了,風吹著砂石從巷子裡穿堂而過。

燕回南立刻彆過頭去,想看一看櫻花樹,那是燕羽出生那年栽的;但遲了,兩滴濁淚低落下來,落在木架上,吧嗒兩個圓點。

燕羽看見了,但他隻是稍微愣了一下,沒有太大的反應。

燕回南很快拿手臂蹭了下眼睛,回過頭來,垂著頭顱萬分專注地繼續擰螺絲,裝秋千。

燕羽坐到台階上,看著父親。因常年工作,燕回南手臂上肌肉賁張,做事又快又有勁,手臂看著還年輕,臉卻在不知不覺中蒼老。

燕羽看了他一會兒,忽說:“爸爸。”

“嗯?”

“其實,一開始,有段時間,我希望我喜歡男的。”

燕回南的手又僵住。

“那時候,我跟自己說,我喜歡男的,不喜歡女的。我想,這樣我可能會好受一點。但後來發現,沒用,不能好受,我也不喜歡。”

燕回南不知該說什麼,他垂著頭,很久沒抬起。生病這事兒個體差異太大,燕羽大部分生病的時間都處在抑鬱周期,偶爾興奮躁動時,雖話多些,講的也全是樂曲和琵琶。他聽不太懂,隻在他講完一大段後,點點頭嗯幾聲,偶爾問一兩個問題。

燕羽很少跟他談心,哪怕是興奮時,他也抵觸深入內心的交流。往往父母親一問,他就沉默了。

所以,在兒子講出這些錯亂零散的言語時,他很少說什麼,怕錯過他內心的邊邊角角。

其實,他也累,也煩;可今天猛然聽見燕羽講這些東西,他才發現,這麼多年來,他像個摸不著方向的人在叢林裡跌跌撞撞,卻從來沒找見孩子內心的入口。

“你是不是挺恨我這種性格的,一點都不像你兒子,沒你那麼剛。”燕羽笑一下,“有時我也挺恨我自己的,太弱了,活該。”

這話刺激得燕回南抬了頭。他起身過來,坐到燕羽身邊,想抱一下兒子。

“彆碰我。”燕羽說。今天第一次,他身體顫抖了下。他低了頭,想克製,但手也在顫。

他搖了搖頭,音很輕,也顫:“你不要碰我。”

燕回南的手臂懸在半空,良久,緩緩落下,沒有碰他。

除開他病弱無力的時刻,日常生活裡,燕回南很多年沒有抱過兒子了。

當年那件事後,燕羽變得很封閉,不願跟任何人有肢體接觸,包括父母;或者說,尤其父母。

曾經,陳乾商是恩師,是父親的角色;有一個父親擁有的一切情義,威嚴,和絕對權威。

當年那個小孩是把他當長輩、父親般愛戴並敬畏的。

後來,燕羽開始恨父親這類角色。恨陳乾商,也恨燕回南。

燕回南能感覺到兒子對他的這種恨,而他也恨兒子。就像他說的,他不像他那麼剛硬那麼頑強。他把他折磨得快瘋了。

可他忘了,當年的燕羽隻是個小孩子。而當年那件事,破壞了他與這個世界一切正常人際關係的鏈接。但身為父親,他未能去修複那些鏈接。

“兒子啊。”燕回南壓低了肩膀,靠近他,想說點什麼,諸如加油,爸爸相信你,一定會好的之類的話。但他看見燕羽垂著腦袋,黑發遮眉,側臉空空落落的。這些他在過去說了很多遍的話,沒能再說出口。

他坐了會兒,起身繼續去弄那秋千,說:“你什麼時候走?”

“過兩天,要開學了。”

“好。”燕回南把秋千支起來了,說,“你來坐坐?”

燕羽看了眼那秋千,放在櫻樹下。天空愈發黑沉,竟像黑夜快降臨。燕羽走過去坐上。燕回南站在後頭,輕推那秋千。

燕羽蕩了兩下,又一陣狂風吹起他的頭發,像流動的烏雲。

有那麼一瞬,像回到兒時,就在這個院子裡。小男孩坐在秋千上,笑聲快樂而無憂,說:“爸爸你再推高一點。”

推很高也不怕,因為哪怕他掉下來,父親也能一把抓住他。但……後來,他在黑暗裡一再下墜,沒有任何人能抓住他的手。

有雨從黑雲裡墜落,豆子般打在燕羽眉心。

燕回南還要再推,地上唰唰響,有了阻力。燕羽腳底磨在地麵,秋千停了,他起身走進屋去:“不玩了。”

……

這一下午,室外黑雲遮天,黎裡獨自窩在江邊小屋,把屋子打掃了一遭。半路,外頭開始下暴雨,摧枯拉朽。她也沒停下手裡的活。待把家裡收拾乾淨,竟還有空支了架子鼓練習。

江邊真是個好地方,清淨,不擾民。加上風雨如擂,她鼓打得更凶,仿佛在跟屋外的大自然做對抗,越打越有成就感。

可到了晚上,暴雨越下越大,開始電閃雷鳴。小屋跟江中小舟般風雨飄搖。入了夜,氛圍便有些詭異。

黎裡倒不是害怕,隻是風太狂雨太大,有種獨處荒野的孤寂與畏懼感。

她劃開手機,沒半點信息。燕羽的對話框是安靜的。

昨天比完賽他就低落了下去,回程的火車上他整夜不眠,問他也不開口,隻說很累不想講話。黎裡就沒逼迫他,猜測,他或許是賽期耗費大量心力,待壓力一鬆懈就陷入疲憊空茫了。

還想著,來了提示,點開卻是謝菡:「燕美人他超喜歡你的,居然找我要視頻了。我以為他都不喜歡這種東西。嚶嚶嚶,我CP售後真好。祝你們大do特do!」

黎裡完全不知她在說什麼,發了串問號。

謝菡發來兩段視頻,她在後台拍到燕羽和黎裡下場擁抱的畫麵。黎裡都忘了這茬,沒想燕羽記得,還找謝菡要了。

「他什麼時候找你要的?」

「就剛才啊。」

還能找謝菡要視頻,應該情緒恢複點兒了。黎裡琢磨著,燕羽的信息來了:「在乾什麼?」

「準備去洗澡。」

「家裡怎麼樣?」

「老樣子啊,挺好的。你呢?」

「也好。」他打完這兩個字,沒話了。

黎裡去洗完澡,剛想換睡衣,看見箱子裡他買的黑裙子。她真的很喜歡,又沒忍住試穿上。臥室裡有老式的衣櫃和穿衣鏡,她對鏡照幾下。

漂亮裙子漂亮人,她彎唇。

這時,窗外一道驚雷,嚇得她驚叫一聲。而下一秒,她從鏡中看到客廳裡,大門被推開。

黎裡驚恐,猛地轉身,卻見燕羽撐著一把被吹得亂糟的傘撲進來。風雨太大,打傘沒用,他渾身都濕透了。

因為聽到她叫聲,他一進屋就朝臥室看來,目光撞上。

黎裡又驚又喜:“你怎麼突然來了?”

“傍晚聽見車笛聲,是你媽媽在送貨。這天氣,你要在家,不會讓她出來。我那時就想過來。但爸媽在家,等他們睡了我跑出來的。”他在褲兜裡掏了掏,拿出個東西,說,“呐,給你個果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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