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chapter 102 chapte……(2 / 2)

玻璃 玖月晞 9509 字 7個月前

黎裡端來醫院食堂的粥,可他不吃。她輕聲勸了幾遍,他也不開口,甚至不看她一眼,隻是望著窗外,那眼神說不上是空茫又或是執拗。

他又在想他的玻璃世界了。

她知道,他在精神極度抑鬱時,會把自己封閉起來,不和外界做任何交流,但她不想太孤單,所以輕握住他的手。他應激似的顫了下,想縮回去,但力度和幅度都不太大。黎裡把他手握緊,他就沒掙脫了,任她握著,也沒回握,像沒有一點力氣了。

“燕羽,一諾的事跟你沒關係,不是你的錯。你儘力了。保護他並不是你的責任。你不要自責。”

他望著窗外,不知聽也沒聽。

“等你好了,出院了,我陪你一起去找一諾的爸爸媽媽,救他出來。帶他來看徐醫生,他會慢慢好起來的,好不好?隻要你想去,我就陪你去。”

他依然沒反應。

“燕羽,你心裡在想什麼,告訴我,好不好?不管你說一個字,還是很多話。”她輕聲,“我希望知道。”

但他很輕地側過頭去,閉上眼睛。

黎裡的心下墜時,他的手卻稍稍收緊,握了她一下又鬆開,給了她一個疲憊的回應。

接下來兩三天,燕羽始終不太好,他絕大部分時候在睡覺,醒來了就放空發呆,一句話也不說。東西也不吃,全靠營養液點滴。

第三天傍晚,黎裡又端了碗瘦肉粥來,他不吃。她試圖喂,他沉默彆過頭去。

黎裡這次沒有依從他,勺子跟過去;他偏頭,她又跟過來;往複幾次,燕羽垂眸看著嘴邊的勺子,不動了,一直盯著,胸膛開始起伏。

黎裡覺得,他要揮手把勺子打開了;可他沒有。他像是很生氣,呼吸急促,但最終張口含住勺子,很痛苦地皺眉,艱難地將那點粥吞下去,仿佛在吞咽最苦的毒藥。

黎裡疼得不行,一瞬想放過他,可不能。她又舀起一勺粥,遞到他嘴邊。這回,燕羽盯著那勺粥,狠狠皺了眉,生理想嘔吐;但他還是張口含住,像用儘全部的力量咽了下去。

與此同時,兩行淚從他臉上滑落,滴在他緊攥著的拳頭上。

黎裡一見他那掛著眼淚的慘淡模樣,眼淚唰地掉下來,但她舀了第三勺遞過去。燕羽沒吭聲,掙紮地去咽下第三勺。

他流著淚,她也流著淚。兩人一句話沒有,隻有勺子在傳遞。被單上噠噠地滴落出一個個濕潤的圓點。隱忍的抽泣聲一陣接一陣。

燕羽硬撐著吃掉半碗,抹一下臉上的淚,搖了搖頭。黎裡將碗和勺拿走。他滿臉的淚水和汗水,脖子胸膛全濕了,人靠在床上,有些虛脫。等她給他擦眼睛時,他才抬眼看向她,看著,眼中便再度含了淚。

黎裡與他對視,也湧出更多眼淚來。兩人皆是一句話不說,相對默默哭了會兒。

但這次,他吃完沒多久,還沒來得及吃藥,就自然睡去了。

次日早上再醒來,他狀態就好了點,不再隻望窗外,眼神會落向黎裡了。早餐雖仍隻喝了小半碗粥,但不像前一晚那麼惡心艱難,還多吃了半邊饅頭。

到了下午,他忽然開口:“阿黎,我什麼時候能回家?”

“醫生說多住一段時間比較好,等身體更好,情緒更好的時候。”

燕羽垂眸想了下,看看自己的手指,喃喃:“我四天沒彈琵琶了。”

黎裡當時正坐在病床邊寫卷子,聽言,手裡的筆停了一下:“徐醫生給你爸媽提過,琵琶,或許也是你的刺激源……”

燕羽很輕地摳了下被單:“嗯?”

“燕羽,你沒有想過……”

“不想。”他說,“我不會考慮,你也沒必要講。”

黎裡吸一口氣,沒講話,握著筆看卷子。紙麵的白光反射得有些刺眼。

“燕羽,我希望你活下去。”

“沒有琵琶,我活不下去。”

她換種說法:“那,如果說停下來,三四年。我們把病治好……”

“不可能,也停不下來。”他忽然打斷,像是生氣了,盯著她,“琵琶就是我的另一個世界。因為我能活在那裡,我才能勉強在這個世界存活。你讓我跟個空殼子一樣活三四年,不可能。我也絕對不允許技術下降。”

“可這圈子裡的人和事一直在刺激你,傷害你,命沒了什麼都沒了!”黎裡一口氣說完,又輕聲勸,“哪怕下降一點、落後一點沒關係的。燕羽,趕得上來的,你已經很好了。”

“有關係!”他望住她,眼中一瞬含了淚水,疾速的嗓音裡竟透出一絲淒楚,“黎裡,我這一生都跟琵琶相連,從小到大,我不遊樂不玩手機不虛度光陰,不管冬天多冷,夏天多熱,我一直在練,從不停下。一個轉弦片段,我能練幾千遍;外頭都說我輪指厲害。他們不知道光是一個小指輪,我練成千上萬遍。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彆人枯燥了,放棄了。隻有我,”他說到此處,眼睛通紅,狠烈中全是淚,“為了突破瓶頸,我一直練、一直練,琵琶換了無數根弦,假指甲斷了無數片,也不停。你也以為現在這些是我天生就有、是上天本來就給我的嗎?不是。是我自己一點一點用無數時間爭取來的。黎裡,我不可能放,”他狠狠咬牙,有著平日裡少見的偏執和瘋狂,“絕對不可能放。技藝這條路上,比上不去更痛苦的是掉落下來。見過高山,就再也看不下去土丘。”

黎裡望著他,一瞬淚流滿麵。

忽想起謝菡有次說他柔軟,嗬,怎麼可能?隻有她知道,他這人意誌力強到嚇人、目標堅定得可怕。是啊,能到他這種程度的人,怎麼可能軟弱呢?

國樂最講神韻。他要是沒氣性,沒骨氣,不會取得如今成就,也奏不出那樣神韻精絕的曲子。

是啊,他骨子裡怎麼可能是個無所謂的弱者?他要是真柔軟如沙地一樣,傷痕早就愈合了。

偏偏他不是,偏偏他寧折不彎,偏偏那些加之在他身上的傷,跟他刻在皮膚上的割痕一樣,一道一道,他含著血和淚記得清清楚楚,刻骨銘心。麻痹著說不在乎,不去看,可全支離破碎地嵌刻在那裡。

黎裡都明白,她懂他,她理解他的一切痛苦、夢想、堅持、掙紮、淒恨與悲哀。但當下這一瞬間,她快承受不了。她發現她原來沒那麼強硬,不能負擔承受所有的苦難。

她淚落下來,問:“那我呢?”

燕羽深深望著她,淚水彌漫上眼眶,輕漾著,說:“你是一樣的巫山,我見過你,這一生眼裡就不會放得下彆的人。”

他說:“黎裡,我會一直喜歡你,隻喜歡你,到我死為止。”

黎裡輕聲:“那我寧願你不喜歡我,不要隨便就死。”

許是太意外這句話,燕羽沒能做出反應。空虛的光橫亙在兩人之間,病房裡很安靜。

良久,他淚落下,很輕地搖了搖頭。

……

又是一個靠鎮定劑沉睡的夜。醫生說,他今晚不會再醒,讓黎裡回家好好休息。

黎裡舍不得,在病房裡守了許久。直至夜裡,才垮著肩膀回到小屋。推門進去,磁吸牆上貼著許多便簽,他們日常的留言記錄在上麵。

她呆望了會兒,繞過拐角,愣住。書桌上放著兩個朱紅色的首飾盒,一隻小綿羊,一束紅玫瑰在燈光下鮮豔地綻放。雖已過了幾天,花仍很精神。

她輕撫著玫瑰花瓣,低頭嗅了嗅,很香。花間夾著一張卡片紙,折開,燕羽的字跡在上邊:

“和你分開兩個小時了,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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