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plan B(上) plan B(上……(1 / 2)

玻璃 玖月晞 14651 字 4個月前

plan B(上)

燕羽再看了眼長江, 江水綿延去遠方。

正要抬頭,可就在那一刻,他看見了黎裡。

一道白色的小小的影子從江堤儘頭的綠樹中衝出來,像地上的螞蟻, 一點點朝這邊移動。

但他知道, 她跑得很快, 她拚儘了全力正奔向他, 發了瘋一樣狂奔著。

他怔怔看著那個白點, 一瞬間, 龍門吊上的風停息了。

極致的心理鬥爭停止了, 燕羽很累,前所未有的疲累。他雙腳發軟,緩緩坐下。他將腳伸出去,坐在龍門吊上, 看著那個白點瘋狂地朝他跑來。

他太累了,腦子一片空白, 仰頭望一眼高高的藍天, 張開雙臂平躺下去,閉上眼睛等她過來。

風刮著他的黑發和衣衫, 他慢慢平複了呼吸,陽光照在他身上,針刺般熱烈。

不知過了多久,樓梯上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哐哐當當。終於,黎裡爬上來了。他臉上的光線被擋住。

燕羽睜開眼,黎裡渾身汗水, 頭發全濕,衣服粘黏在身上;她跑得太狠太凶,幾乎斷了氣,此刻雙眼筆直而驚恐,滿臉熱汗,嘴唇乾枯,劇烈喘著氣。

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

她呼吸著,呼吸著,突然衝上去,撲跪到他身邊,狠狠幾下瘋打他身上。她太害怕太恐懼,下了狠力氣,打得劈啪響。

燕羽沒動,任她打。

她打了幾下,揪住他手臂用力來回扯晃,發出幾聲啊啊的嘶叫,叫完了撲到他身上嚎啕大哭。

她一邊哭一邊無力地打他,“啊——啊——”發泄地慘叫著,又緊緊摟住他,仿佛生怕他會消失,仿佛終於確認他還留在這世上,他還活著。

燕羽眼眶盈滿了淚,顆顆從眼角滑落。他抬手去觸摸她頭發,撫住她腦勺。黎裡直起身,把他扯起來,喊:“你想跳嗎?現在跳啊,拉著我一起!我們一起跳下去!你跳啊!”

燕羽望著她因恐懼而瘋狂到失控的臉,沒做聲。

“要死一起死!你拉著我一起跳下去!”黎裡滿臉的汗水淚水已分不清,喊叫著又撲上去緊緊摟抱住他,悲慟大哭。

燕羽摟緊她濕透的身體,無聲落淚。

天高地遠,江水奔流。兩個單薄的人兒被世界遺棄在廢船廠的龍門吊上,緊擁著彼此。

“燕羽。就當你今天死了吧。”她大哭發泄完,看住他,狠烈道,“就當你今天死了!一切重新開始,不回帝洲了。不等明年了。我們現在就離開,現在就出去。這裡的一切都不要了,全都不要了!全都去他媽的!現在就出去,跟這裡的一些徹底切斷,全部斬斷,去開始新的生活。”

燕羽怔怔看著她,眼睛中亮起一道驚愕的光。像是一瞬回到一年多前他們在龍門吊上的那個夜晚。顫抖著的黎裡決定拋棄家鄉,隻身闖帝洲。

他顫聲:“你不上學了嗎?”

黎裡滿麵淚痕,卻突然一笑,說:“學,什麼時候都能上。”

她將塞在兜裡的通知書扯出來,紙張已被汗水浸透。她毫不猶豫,狠狠幾下將通知書撕碎,伸手一揚,彩色的紙張紛紛灑灑,飛向空中。

燕羽抬頭望,風吹起紙屑,天空極高極藍。

……

燕羽的直播當天就衝上多平台熱搜熱議,帶動陳乾商的事再度被拖出來鞭屍。可風風雨雨,他們都不管了。

他們消失了。除了父母,沒人知道。

燕羽住進了紐約市郊的一家精神療養醫院,切斷了和外界的一切聯係。黎裡換了電話卡,卸掉一切社交軟件,全部從零開始。

他們落腳後,原本隻是想找徐醫生曾提到過的一位很厲害的心理醫生懷特。而懷特了解燕羽病情,給他做檢查之後,認為他應該長期療養,直至有身體指征上的好轉。

這個慈祥的白發老頭說:“像你這樣的情況,說實話,不能給你任何一點獨自一人的機會。當然,我並不是說你每時每刻都想離開,隻是如果你忽然想離開,而這時候身邊恰巧沒人在,這是非常非常危險的。極重度的抑鬱就是那一根細線拉著,太脆弱了。往往,就是那一瞬間的泄力,就讓之前無數的努力都白費了,這很令人遺憾傷感。但在療養院,你會很安全。你永遠不會獨自一人。”

黎裡想到正是於佩敏提前十分鐘的離開,他站去了龍門吊上。她後怕得打了個抖。

懷特醫生看出來了,寬慰:“不要自責。抑鬱太久的人,會學會掩蓋抑鬱。哪怕想死了,他還能表現得若無其事,騙過彆人,也騙過自己。”他又看向燕羽,“這也是為什麼,有的時候,你自認為走出了當時的低落狀態,沒什麼事了,以為自己好了。但其實不是,你需要住院。住很長時間的院。”

燕羽很聽話地點了頭,握住黎裡的手。

懷特醫生道:“剛才和你聊天,你仍有很深的自責,不要這樣。你要記著,或許因為敏感,你容易受傷;但也正因敏感,你格外善良,對生活裡的美好溫暖格外敏銳。這是一種幸福。你需要學習的,是儘量關注它好的一麵。認識到自己的美好,與自己的缺陷和解。”

燕羽聽從醫生的建議,在療養院住下。黎裡在旁邊租了房子。白天來陪伴,晚上再回家。

燕羽在療養院的房間很溫馨舒適,一人一間,不像病房,倒像個小臥室。鬆厚的床,柔軟的地毯,舒適的桌椅,色彩溫潤的衣櫃。落地窗直通療養院的草坪,院子裡種著榆樹和楓樹,樹木高大,樹葉寬闊。

夏末秋初,郊區的天空總是藍藍的,綠樹草地映在陽光裡,漂亮極了。

黎裡想把他的病房裝飾打扮,兩人一道又去了宜家。在黎裡簽字且保證不讓燕羽離開視線的情況下,療養院允許燕羽外出。

他們買了書立、漂亮的茶杯,精致的筆記本,柔軟的靠墊,小綠植,又買了麵磁吸牆,貼在他書桌旁。

燕羽每天把自己的心情等級畫在上邊。

他買了吉他和鍵盤,買了許多音樂相關的書籍。一切從頭開始,重新申請這邊的語言學校和音樂學院。

黎裡除了去當地的音樂機構練架子鼓,其餘時間都和燕羽一起學英語學樂理練耳。他們在院子裡談音樂的時候,彆的病人有時會來靜靜地聽。

他們還在他的病房裡實現了長桌和投影儀的構想。

學習時,兩人齊排一桌,各自認真對著書本閱讀,寫寫畫畫,裝著飲用水的情侶杯挨在一起。有時黎裡學得有些累了,伸伸懶腰,看著燕羽認真學習的側臉,就覺得安寧。而燕羽在學完一個篇章,扭頭看著黎裡專注的模樣,會覺得生命真好。

依然有情緒突然低落的時候,有時是白天,黎裡在。燕羽想講話,她就安靜地聽,耐心回答安撫。燕羽不想講話,她就陪他蜷在沙發裡,給他擁抱。兩人躺在一起,等待著時間流逝,什麼也不講。

有時是在夜裡。燕羽走出房間,護士見了,微笑跟他講話。如果他不想講話,就獨自去公共區。

公共區裡有其他生病了失眠的人,大家默默蜷在沙發上,像一個個蘑菇。

坐上一會兒了,病友過來聊天,每個人都敏感而小心,不過分打擾,也不勉強。或許因為都是病人,聊天並不艱難。

燕羽聽他們講各自的慘痛遭遇和經曆,他也會講一點兒自己的。大家分享著,講述自己在最難受的時候做過些什麼事自救。

有個女生說,她最開始拿刀割自己,後來她拿刀割木頭,她慢慢學會了做木雕。有個男士說,他會往牆上錘釘子,錘很多釘子,也往自己身體裡錘。

比燕羽年紀小的,比他年紀大的,青年,中年,老人都有。每個人都拖著殘破的靈魂,慢慢前行。

有的夜晚,大家不講病情,說今天晚上的牛排有點硬;說院子裡的樹葉要掉了;說今年第一場雪不知道什麼時候;說白天看到了南飛的野雁群。

講著講著,有人不由自主地流淚,發呆,望天,沉默。

每個人都獨孤而受傷,但身邊都有著相似遭遇的病友,就又雖有消沉,但不至絕望。

餐台上永遠有溫熱的牛奶,健康的粗糧麵包;到了冬天,壁爐裡爐火溫熱,沙發裡毛毯鬆軟。

有天夜裡,公共區也沒人。那晚,或許隻有燕羽一個人失眠。也或許,其他失眠的人縮在自己的床上,不願出來。

他獨自坐在壁爐邊,爐子很溫暖,但裡頭的火苗不是真的。他的手映著跳躍的火焰,看見自己手掌透出紅光,像肉眼可見的生命。

他有些難受,拿出手機,在p上給黎裡發消息:「想到以前冬天,跟你一起烤火、烤糍粑的時候了。」

那時美東時間淩晨兩點半,沒想,黎裡很快回複:「我明天去亞洲超市看看,不知道能不能買到糍粑。但糯米肯定能買到。」

燕羽愣了愣,繼而意識到,因他在醫院,她的手機永遠不會靜音。

他有些歉疚:「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她說:「我很開心你在任何想到我的時候都能對我表達出來,你真棒。」

他抿唇笑了。又見她說:「我決定現在溜來看你。我想你了,所以立刻就要見你。」

燕羽:「我給你熱牛奶。」

黎裡:「我想喝熱巧克力。」

「好。」

燕羽剛從微波爐裡拿出熱牛奶和熱巧,黎裡就來了,裹著厚厚的羽絨服,眼睛亮晶晶的。

一見麵,她就撲上來給他一個擁抱,帶著外頭寒涼的氣息。

燕羽說:“外麵很冷嗎?”今天零下十度。

“還好,就幾步路。”

黎裡雙手捧著熱巧,窩進沙發裡,喝上一大口,暖香四溢。她舒服地長呼一口氣,像隻懶懶的滿足的貓咪。

燕羽彎唇,自己拿了熱牛奶,又給她拿了碟黃油曲奇。他知道,她很喜歡吃他們醫院的曲奇小餅乾。他剛坐進一旁的沙發,黎裡咬著曲奇餅,看他一眼。

燕羽便看看四周,公共區仍是一個人也沒有,除了監控。

他起身擠進黎裡的單人沙發裡,兩人挨在一起,剛好將沙發填滿,充實又溫暖。他摟住她的腰,她亦環抱住他。

壁爐裡,火焰紅彤彤的。

她說:“要是超市裡沒有,我就買糯米了自己做糍粑,試一試。”

“聽著很麻煩,年糕也差不多。吃年糕吧。”

“但我想試一下。”

“好吧。對了,今天Emily出院了。”

那是個三十歲的女人,因童年創傷反複入住過許多次,她是開朗型的病人,很多次在家人根本無察覺的時候,突然失控自毀。黎裡也看不出她是病人,每次她見到黎裡都熱情地招呼聊天,活潑又積極,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工作人員。

“我挺喜歡她的。”黎裡道,“她那天和我說,如果有時候鬥爭得太累了,就彆想著一定要消滅它。躺下放鬆,跟它共存也可以。活著的每一天都是勝利,這想法很棒。”

“這是懷特醫生跟我們講的。確實很棒。”燕羽道,“她跟我說,她從小抑鬱直到最近幾年,依然有低落鬱悶的時候,也有過想離開的時刻,但一次付諸行動都沒有了。她覺得能做到這樣,其實就已經贏了。”

“我也認為。”黎裡將腦袋往他肩上蹭了蹭,說,“還有那個Alex也很好。”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著那些病人們,自然也有偷偷的吐槽。好人會患抑鬱,壞人也會。不同在意,好人自責反省自己,壞人則借著抑鬱變本加厲傷害他人。前段時間,就有幾個病人,各種精神虐待著家人和工作人員。黎裡見了,就說:“看見沒,你是天使,以後不要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