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男生坐下, 教室內還躁動了好一會兒,幾乎是哄堂大笑,掌聲雷鳴, 感歎薑教授眼光犀利的同時還有點同情那位被蒙在鼓裡的可憐冤種哥們兒。
等氣氛安靜下來, 薑蓉又笑著說:“為了防止我們同學們弄混啊,我再跟大家區分一下, 回避型人格產生的原因。”
她點開幻燈片,轉頭在黑板上板書:“回避型多半是來自於原生家庭控製打壓型的教育,父母可能會對他們設置過於嚴苛的要求,褒獎較少,負麵評價居多,所以他們找不到自我價值定位, 傾向於回避任何人的親近,因為骨子裡就是不自信的,害怕會再受到其他傷害。”
寧歲握著圓珠筆,眼睫緩慢地眨了一下。
她將手指蜷起, 悄無聲息地攥在掌心。低頭的同時,不由得又回憶起夏芳卉以往對於她的各種要求。
在小學的時候就督促她儘量考滿分, 考不到是要打手心的, 後來漸漸大了,夏芳卉也就沒再這樣做, 但還是會在她犯錯的時候忍不住斥責她——為什麼沒有好好努力?為什麼連這麼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好?!
那時候的寧歲雖然諒解媽媽本身性格有點偏執, 但是也情不自禁地質疑起自己,是啊, 為什麼做不好呢?確實不應該做錯的。
然後,就會反複陷入自責到失誤的負向循環。
隨著時間流逝,現在的她情緒掌控能力比以前要強悍許多, 也不再因為一點小小的斥責就委屈到想哭。但是一直以來,寧歲發覺自己好像並沒有認真思考過這種性格傾向的成因,到現在才明白過來原來是這樣。
想到這兒,她倏忽回憶起曾經和那個筆友的對話。
那時候因為是在網上,認識的時間也不短了,寧歲的防備心愈發降低,和對方分享了自己生活中的一些經曆,或有趣或難過的事情,有時甚至是把對方當成一個情緒垃圾桶,傾吐內心的不快。
寧歲記得自己跟對方說:【因為你是我不認識的人,所以我才敢把這些告訴你的。要是現實中的人知道,我一定躲得遠遠的。】
Nathan問:【為什麼?】
1212椰子:【因為我會不安。我有點回避型依戀的傾向。】
1212椰子:【你不要告訴彆人好嗎?】
寧歲之前也偷偷跟寧德彥說過,她覺得自己在親密關係之中有點不太對勁,好像但凡有人試圖靠近她,她就有種不知從何產生的恐慌和不安全感,想要龜縮著躲起來。
查了網上資料說法是所謂的“回避型”,寧歲不知道應該怎麼辦,那時又恰逢是高二下學期,所以提出想去看看心理醫生。
但寧德彥的反應是很排斥的,當即沉肅說——胡說什麼,你可不要無病呻吟,高中壓力大很正常,哪到要去看心理醫生的地步,網上的話都是假的,彆說點什麼你就信了。人千萬不能太玻璃心。
寧歲理解爸爸當時也被工作的事情壓得喘不過氣來,排斥一切無用的軟弱,但那確實是她曾將心事小心袒露的時刻。
後來就不說了。
——可是Nathan不一樣。
在她傾訴完之後,他沒有問回避型依戀是什麼,隻應了一句:【好。】
頓了頓,Nathan語氣耐心地回:【不告訴彆人,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
坐在窗口的同學掩上了窗,隻透著一條縫,稍微透透氣。那塊兒的風聲也不再呼嘯,變得柔和繾綣起來。窗口的樹影清清淺淺,輕覆在教學樓外。
教室裡偶有筆尖落在紙上記筆記的沙沙聲,亦或是敲擊鍵盤的清脆聲。寧歲忍不住抬眸,目光又朝斜前方的某個角落掠去。
雖然隔著一段不近的距離,中間還有人頭阻礙視線,但是在重重疊疊的間隙中,寧歲依舊清晰看到了謝屹忱棱角分明的側臉輪廓。
他斂著眼在注視屏幕,手肘支在桌上,修長的指節抵下顎,看不清表情。
靠外坐著吃雞塊的那個應該是他室友劉昶,上次打籃球的時候寧歲和他打過照麵,簡單聊了幾句。
不自覺就走了神,寧歲半垂下睫毛,視線微微定住,落在麵前的電腦鍵盤上。
心想,他在人群中好像總是很顯眼。
每次隻要一晃神,就能一下子看到他。
——那,謝屹忱會是什麼依戀類型呢?
寧歲其實不太能夠確定。
單從交往上來看,她覺得他成熟,可靠,情緒穩定。好像什麼事情在他眼前都不是事兒,什麼問題都能夠解決,隻要謝屹忱在,就能給予她這種無所畏懼、一往無前的底氣。
但是,他也說過,他父母不怎麼管他,連生日也不記得。所以他有時候會和大伯大媽待在一起,甚至在初中還曾經一個人搬出來住。
還有,他手臂上的那道疤,又是怎麼來的呢?
被劃傷的時候,肯定很疼吧。
寧歲這時候才恍然發覺,關於謝屹忱,其實她還有很多的事情都不了解。
她怔怔地想著,唇線逐漸平直。
這時寧歲前排有一個女生舉手:“薑教授,那這種回避型的心理,應該怎麼治愈以及改善呢?”
幾百人的大教室,所有人都在專心致誌地聽講,室內鴉雀無聲,她的問題恰好是寧歲剛才想知道但不敢問的,薑蓉回答:“第一種方法是自救,發現自己的優點,找尋內心的情感訴求。”
“寶貝們注意,我在這裡說自救,並不代表這是一種不好的人格,相反,你們要認識到每一種人格都是獨一無二和寶貴的。”
“比如,回避型人格心思非常細膩敏銳,善於發現彆人情緒上的變化。所以請不要妄自菲薄。”
“另一種方法,則是獲得來自於外界的力量。如果有一個你信賴的人能夠給予你長足的鼓勵,你會慢慢建立起屬於自己的價值體係,進入自我肯定的正向循環。”
說到這兒,薑蓉眨了眨眼,快五十歲的人了看著還有點兒俏皮:“當然,最快的方法,就是找一個安全型依戀的伴侶啦。”
好不容易打了第二次課間鈴,同學們陸陸續續起身出去上廁所。
崔嫻和她的學長熱絡地聊了一會兒天,又把寧歲介紹給了對方,兩人隔著崔嫻友好地打了招呼,崔嫻笑眯眯地問:“我清這課怎麼樣?不錯吧?”
寧歲點了點頭,淺淺彎唇:“挺好的。”
趁著學長出去接水,她也調侃崔嫻:“我怎麼感覺你快脫單了?”
崔嫻臉上終於稍微露出一點羞赧之色,但是眼睛還是很亮:“是吧是吧?我也覺得,祝我成功!”
寧歲覺得她就像是一朵小太陽花,很擅長和人親近起來,剛才一起吃飯的時候她就在想,被崔嫻這樣的女孩子喜歡上,一定會感覺心情也很晴朗吧。
崔嫻追著學長出去了,寧歲發了會兒呆,把麵前的電腦合上,終於決定給謝屹忱發個消息,把衣服還給他。
但又不想讓他知道自己偷偷在這蹭課,寧歲乾脆假裝自己是從教室外過來找他的,先拍了拍他:【[貓貓探頭探腦.jpg]】
歲歲歲:【你在上課嗎?今天晚上可以過來還你衣服嗎?】
她遠遠看到,劉昶在和另外一個舍友瞿涵東互相插科打諢,表情還挺生動,謝屹忱夾在他倆中間,好整以暇地在看手機。
過了會兒。
謝屹忱回:【好】
歲歲歲:【你在哪裡呀?】
本意是想走完這個表麵流程,卻見他出乎意料地反問:【你在哪裡?】
寧歲睫毛閃了閃,編了個措辭:【我在學堂路上溜達[貓貓彈球.jpg]】
她試探道:【現在可以過去找你嗎?】
寧歲看到謝屹忱仍舊低著頭,教授前麵那個靠他很近的門敞開著,人來人往,他就那麼靠在椅背上,姿態散漫地坐著,專注自己手上的事,全然不在乎有多少人在悄悄看他。
不一會兒就有個女生躍躍欲試來到他麵前,隔著桌子同他說話。
因為謝屹忱坐著,女生站著,所以她取巧地微彎下腰,以便同他拉近距離。
劉昶和瞿涵東也不聊天了,假裝各看各的電腦,實際上在眼觀鼻鼻觀心地吃瓜。
寧歲覺得那個女生看上去有點兒眼熟,直到對方拿出兩盒芒果果切遞給謝屹忱的時候,她才驀地反應過來。
“……”
這不是那天籃球場送水那個女生嗎?聽劉昶講是經管係花什麼的。
寧歲嘴唇抿了抿,看到謝屹忱隨意地抬睫瞥了一眼,似乎說了幾句,又重新垂下眸。但因為距離遠,也辨彆不出都講了些什麼話。
就在她又有點開始發呆時,手機忽然震了震。
那頭悠悠然地回:【行啊,我在你前麵6排往左數第12個座位。】
寧歲:“……”
她視線微頓,表情猝不及防地僵住。
不是,他怎麼會知道她在教室裡的?!他有回過頭嗎!
寧歲覺得這人視力真的好得不行,從一片烏泱泱的人頭中都能把她揪出來,也不想再看那邊,指尖微蜷地埋下腦袋。
她盯著屏幕,一字一頓地敲字:【哦,那芒果果切甜不甜?】
等了片刻,那頭沒回複。
下意識抬眼去找他,卻發現人已經不在原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