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統帥休息室的臥室逼仄, 密閉的空間內,雪鬆信息素的味道充斥在每一個角落,與玫瑰的香氣勾纏在一起, 互相促進, 誘使雙方不斷沉淪, 越陷越深。
汗水從皮膚上蒸騰,理智似乎也隨之一同飄散了。
嵐望舒和上次在湖心彆墅裡一樣,依舊給予了容玉煙他能想到的,這個世界最溫柔的撫慰, 耐心而細致。
容玉煙頭頂濕潤的銀色發絲之間,一對觸角露出來,觸角頂端紅腫發燙, 細細顫抖著。
嵐望舒抬手,輕輕將銀色發絲撥開,將唇覆上去, 溫涼柔軟的唇瓣, 撫過頭頂觸角上敏感脆弱的皮膚,引得雌蟲整個身體輕顫,喉嚨裡漏出一聲低喘。
容玉煙閉上眼, 腳趾難耐地蜷縮起來,手指收攏,緊緊攥住床單,將那柔軟的布料揉得淩亂。
下一刻,嵐望舒的手指伸向他指間,與他十指相扣。
容玉煙修剪得圓潤整齊的指甲, 此刻帶著晶瑩剔透的粉色,按壓在嵐望舒手背上, 用力到指腹都有些泛白。
有過湖心彆墅裡的經驗,嵐望舒知道怎樣可以最有效地緩解容玉煙的症狀,觸角、鞘翅下麵那對纖薄的充血的膜翅、脖頸後頭的腺體,儘數都照顧到。
這是比最強效的阻隔針劑還要有效許多倍的撫慰,容玉煙觸角上的刺痛,還有皮膚下透出的痛癢難耐感覺,很快便被緩解。
身體沉淪,意識卻逐漸清晰起來。
容玉煙揚起脖頸,緩緩地掀起眼皮,原本渙散的眼瞳,逐漸聚焦在了床頭櫃的一角,像是被利刃猛然紮到心尖,刺痛得擰起眉頭。
床頭櫃上,此時擺放著一把桃木劍。
那把林書送給嵐望舒,說是為他親手做的禮物。
容玉煙胸口發悶,一口灼熱的氣息吐出來。
社會化撫養院為每一隻雌蟲都製定了手工課和廚藝課程,還有一係列為了將他們培養成更受雄蟲歡迎的雌君、雌侍、雌奴而開設的所謂“雌德”課程。
這些課程容玉煙從未參加過,一律都逃課,用逃課的時間改去多修了兩門軍事理論課。
而這其中,唯有一門雕刻課程,他還算感興趣,便修了下來。
因為他極高的用劍和用刀天賦,觸類旁通,他的雕刻成績也很好。
像床頭櫃上這樣的桃木劍,他也可以雕出來的。
如果嵐望舒喜歡,他可以為他親手雕刻出十把來。
可嵐望舒喜歡的,或許根本不是這把木劍,而是雕刻出這把木劍的那隻雌蟲。
所以,他就算雕刻出十把、二十把、上百把木劍來,也沒有任何意義……
容玉煙這樣想著,心口說不出的酸澀。
他不自覺將手從雄蟲的指間抽出來,手臂放在對方胸膛上,輕輕推拒。
嵐望舒立即停下動作,抬起頭,拿泛紅的一雙眼看著容玉煙,用極力克製的嘶啞聲線問:“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容玉煙搖了搖頭,想要將心底的芥蒂講出來,思忖片刻,最終也沒能講出口。
嵐望舒將容玉煙的神情看在眼裡,手臂撐在他脖頸旁,俯身下去,輕輕親吻他眉心,想要用雙唇將對方輕蹙起來的眉頭撫平。
容玉煙重新閉上了雙眼。
那張婚書,讓嵐望舒始終履行著身為雄主的職責。
可是這樣的責任,他還能維持多久……
撕拉一聲。
脖頸處的異樣感覺,將容玉煙的思緒猛然拉扯回來。
在淋浴時被打濕的那張阻隔貼,原本粘在他腺體皮膚上,此刻被撕了下來,帶起細微的刺痛感覺。
容玉煙呼吸變得滯塞,慌亂地看向身前的雄蟲。
雄蟲尖利的犬齒,抵在了他脆弱的腺體上。
“望、望舒……”
容玉煙無措地抬起手,撐在嵐望舒胸膛上,
“不、不要標記……”
他推拒著,將臉轉向腺體所在的那一側,試圖護住自己的腺體,不被對方的犬齒刺入。
一旦雄蟲將信息素注入他腺體中,完成標記,他便完全屬於這隻雄蟲。
多了這樣一層輿情在,如果嵐望舒想要和他解除這場婚姻,內閣還有那幫王公貴族,將很難同意。
容玉煙不在意這個,他願意永遠做嵐望舒的雌君。可他想,嵐望舒或許是希望將這個位子,留給另外那隻雌蟲的……
“我們……隻是一場協議聯姻……你不用、不用做到這一步……”
容玉煙的話,斷斷續續地講出一半,便被身前的雄蟲捏住下巴,強硬地將臉掰正,迫使他看著自己。
接著,對方的雙唇覆下來,給了他一個強勢的深吻。
在窒息感將容玉煙徹底籠罩住的時候,嵐望舒終於鬆開了對他唇齒的束縛,
“對你來說,隻是一場協議聯姻嗎?
“小玉,可我愛你。
“你是我唯一愛的雌蟲。
“我愛你,勝過這世上所有。”
容玉煙怔怔看著雄蟲近在咫尺的那張漂亮臉蛋。
對方那對帶著無辜感的琥珀色眼瞳裡閃著光,讓這告白,變得真摯。
他說他愛他。
一字一句,重重地落在容玉煙心頭。
他們這樣靜靜地對視片刻,嵐望舒像個經驗老道的獵手,不再滿足於親吻,他再次精準地將犬齒對準容玉煙的腺體,尖利的頂端抵上那處脆弱的皮膚。
他的聲音在容玉煙耳邊輕輕響起,有些嘶啞,卻字字清晰、滾燙:
“小玉,這一次,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開。
“如果你愛我,我要標記你,讓你真正成為我的雌君。
“如果你不愛我,我要標記你,隻有這樣,你才能屬於我,永遠被我鎖在身邊,跑不掉,逃不開……”
第122章
容玉煙終於明白, 之前在湖心彆墅,那次發熱期,嵐望舒是廢了多大的心力來克製和壓抑著自己的天性。
因為此時, 嵐望舒果真毫無顧忌地釋放出來, 露出自己的真麵目, 容玉煙發現,自己根本招架不住……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沉沉睡去的,或許根本不是沉睡,是實在承受不住對方的折騰, 最終暈厥過去。
容玉煙重新醒過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了。
他掀起沉重的眼皮,轉著腰, 想要坐起來,發現腰背酸痛得厲害,牽動身上每一塊肌肉都在酸脹。
手臂剛抬了一下, 意識到自己身上緊緊箍著一條手臂, 動作便滯住。
從背後環抱著他的雄蟲,被他的動作驚醒,迅速撐坐起來,
“……你醒了?”
嵐望舒一邊說,一邊抬起手,先摸了摸容玉煙的額頭,又捏了捏他掌心,最後將臉頰貼在他耳後和脖頸處,感受著他的體溫,
“溫度退下去了,太好了。”
他這一係列動作做的很嫻熟, 顯然容玉煙昏睡的這段時間,沒少做。
容玉煙卻有些不自在地縮了縮脖頸,“……我睡了很久?”
他開口才發現嗓子啞得厲害,幾乎發不出聲,輕咳兩聲,清了清喉嚨,再要開口時,眼前被遞過來一杯溫水。
“謝謝。”
容玉煙將水杯接下來,喝了兩口。
“餓不餓?”嵐望舒從床上下來,“我做了中飯,放在保溫櫃裡,要吃一些嗎,吃的話我去簡單熱一下?”
容玉煙轉頭,看向走下床去的嵐望舒,發現他穿著一套乾淨的居家服,顯然是早就醒了,剛才躺在容玉煙身後,不過是因為要時刻守著他,所以小憩了片刻。
再反觀容玉煙自己,雖然也被清理得乾淨,甚至非常貼心細致地在需要的地方都塗了藥,可他身上卻隻蓋了一層薄被,裡麵是真空的……
容玉煙有些不自在,手悄悄放在腰間的被子上,想要往上扯一扯,可他們也不是第一次了,他現在這樣的動作,總覺得有些扭捏,像十多歲的少不更事的年輕雌蟲似的。
想到這裡,他手上動作滯住,隻拿目光在房間裡逡巡,尋找自己的衣服。
這時,一件居家服披在了他肩頭。
嵐望舒靠近過來,伸出手,將容玉煙肩膀兩側的衣襟往中間攏了攏。
容玉煙剛要對嵐望舒這體貼的行為表示感謝,話還沒講出口,感覺到對方幫他收攏衣襟的動作有些變味,慌張抬手,用力攥住嵐望舒手腕,
“望舒!”
帶著警告意味的嗬斥,因為他此刻眼尾飛紅、臉頰泛粉、眼中蒙著層水霧的模樣,實在沒有什麼威懾力。
“我就是檢查一下……蟲紋是不是恢複正常了,”嵐望舒垂著眼,麵不改色地說著混不吝的話,“昨晚你喘得厲害,那蟲紋一直跟著你的呼吸快速地閃爍著,我總擔心,會不會閃出問題來。”
說罷,在容玉煙惱羞成怒之前,嵐望舒輕笑著,及時站起身,離開之前,又探身在容玉煙臉頰上親了下。
吻得用力,讓容玉煙柔軟的臉頰都輕輕凹陷了一些,甚至帶出清脆水聲,“啵”的一下。
容玉煙抬頭,尚未回神,小蟲已經一溜煙從房間出去了。
換好衣服,走去餐桌旁,發現桌上整齊地擺著兩份番茄雞蛋炒麵,容玉煙好不容易平複的心情,又開始變得窘迫。
嵐望舒這時說:“我昨天晚上,到了後半夜,實在太餓了,就把桌上那兩份番茄雞蛋炒麵都吃光了,小玉,那是你做的嗎,味道真好。”
嵐望舒撒謊的功夫,比容玉煙高明太多了,此時看似隨口一問,帶著無辜感的眼瞳看著容玉煙,雙眼微微睜圓,眼神清澈到容玉煙都要相信嵐望舒真的以為那是他做的炒麵了。
見容玉煙隻看著他不說話,嵐望舒自顧自繼續說:“我看旁邊小廚房裡有做了一半的麵盆,還有各種準備好的食材,就順手又做了兩份炒麵,你嘗嘗看,和你的味道比起來,怎麼樣?”
說著,嵐望舒夾了炒麵,送到容玉煙嘴邊去。
容玉煙慌張抬手將餐具接下來,嘗了一口。
味道確實很好。
嵐望舒的廚藝,一直很不錯,是遠超任何一隻他認識的雄蟲的水平。
將容玉煙臉上那滿意的微笑看在眼裡,嵐望舒跟著笑起來。
等到容玉煙一盤炒麵吃得差不多了,嵐望舒這才開口問:
“小玉,你為什麼會想到給我做炒麵?”
容玉煙手上動作一滯,就聽嵐望舒又問:“是不是……做了什麼奇怪的夢?”
容玉煙難掩震驚,“你……怎麼知道?”
嵐望舒將桌子中央的一整份牛排扒拉到自己麵前來,一邊細致地切成小塊,一邊娓娓道來。
他把精神力有可能能夠形成一個網絡,並且無視肉|體地在網絡裡穿梭,還有容玉煙在未來的某個時間,有可能進入到十一年前的林書的身體裡,找到嵐望舒,給他那枚召喚器,這些事,一五一十地講給容玉煙聽。
容玉煙聽得眉頭緊擰,任由嵐望舒向他投喂小塊的牛肉,全部心思都用在消化這突如其來的海量信息上了。
“就算精神力果真可以在不同個體之間穿梭,並且用這種方式來逃脫因果律對肉|體的束縛,可是,這還是太冒險了……憲章裡明確寫了,我們絕不妄圖改變……我不會冒險去做改變過去的事的。
“過去的改變,可能會給現在和未來帶來的不確定性,實在太危險,我不會做這樣不負責任的事。”
嵐望舒知道。
他也覺得以容玉煙的性格,不像是會做出冒險回到過去的事,一定是未來發生了什麼,逼迫容玉煙被迫要做出改變,而且……
“我猜想,你回到過去,不一定是為了改變什麼,或許,你隻是想要了解一些事。
“就像憲章裡寫的那樣——我們感知一切,但我們絕不妄圖改變。”
“想要了解什麼?”容玉煙反問。
嵐望舒聳聳肩,“我也不確定,或許,比如說……有關我雌父的事?”
容玉煙思忖片刻,搖頭,“小蝶的死,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我不可能為了了解這背後的真相,就去做出這樣冒險的事的。”
嵐望舒點頭,他明白,以容玉煙的小心謹慎,權衡利弊,他不可能回到過去隻為知道嵐蝶衣死亡的真相。
見容玉煙想到後頭,臉色又開始變得蒼白,嵐望舒抬手幫他擦拭唇角的油漬,“想不通的事,就先不要想了,你現在需要休息。”
嵐望舒這麼急著告訴容玉煙這些,並不是要讓他在發熱期費心勞神地思考,他隻是,想為容玉煙消除心中的芥蒂,因為隻有這樣……容玉煙在床上時,才能毫無保留地把自己交給他。
容玉煙注意到嵐望舒的動作,愣了一下,這才意識到自己竟是不知不覺被喂了一整塊牛排下肚。
他有些不自在地抬起手,把餐巾接下來,低聲說:“我自己可以……”
剛放下餐巾,容玉煙身上一輕,倏忽被嵐望舒抱了起來。
“小玉,”嵐望舒在他耳邊低語,“吃飽了,我們繼續?”
容玉煙眼底一瞬間浮現出驚慌神色,“我已經好了,不發熱了……”
嵐望舒輕笑。
發熱期要持續三天,他已經做好了要和容玉煙在這逼仄的休息室裡廝混三天三夜的打算。
昨天顧及到容玉煙身體,嵐望舒憋壞了,此刻將對方裡裡外外伺候好了,總算等到吃乾抹淨的好時機,他怎麼可能放過對方。
“既然不發熱了,那剛好,我們玩點不一樣的?”
看著嵐望舒那一雙帶笑的眉眼,容玉煙心頭一緊,隱約有了極不好的預感,他下意識地要搖頭拒絕,可嵐望舒接下來的話,卻完全不給他拒絕的機會。
“小玉,你還記不記得,你上次試探我精神力的時候,答應了要滿足我一個條件?”
嵐望舒在他耳邊輕聲細語,
“現在兌換了吧?”
容玉煙因為發熱期,頭腦處於混沌中,思維有些遲滯,待他意識到嵐望舒要做什麼的時候,已經被放在了床上。
嵐望舒一手撐在他身側,另一隻手熟練地把容玉煙係在腰間的那條紫氣東來抽出來。
閃著藍紫色光芒的緞帶,在嵐望舒指間輕盈地翻飛,行雲流水一般,便朝容玉煙頭上纏繞過去。
緞帶的中段蒙住容玉煙雙眼,兩端將他雙手手腕綁縛住,收束在頭頂。
容玉煙聽到自己砰砰的心跳聲,急促而有力,恨不能要從胸腔裡跳出來。
他想問嵐望舒到底要乾什麼,可又怕知道了,隻會讓他更想臨陣脫逃,最終隻上下滾了滾喉頭,艱難地吞咽一下,什麼也沒說。
嵐望舒卻好像猜到他心裡在想什麼,附在他耳邊,低聲呢喃:
“小玉,我雌父以前年輕的時候,手工課上,親手做了一隻白色長毛兔玩偶,送給你,你還記得嗎?”
容玉煙眉頭輕擰,心中一凜。
就聽嵐望舒又說:“我父親,他在那隻長毛兔身上,繡了一排字,你留意過嗎?”
容玉煙怎麼可能沒有留意,他清楚地記得嵐蝶衣在那長毛兔身上繡的一排藍色的清秀小字——[小玉,小蝶的]。
嵐望舒將容玉煙的神情看在眼裡,很滿意,繼續說:
“我要給你蓋個一樣的戳,讓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隻屬於我一個的兔子。”
說罷,容玉煙聽到身側傳來啵的一聲。
是筆帽被打開的聲響。
下一刻,容玉煙白皙敏感的皮膚上,傳來筆尖滑動的聲音。
“望舒!”
他低聲驚呼,身體顫栗。
第123章
午後的陽光照在星際軍基地上球麵射電望遠鏡的反光板上, 又從反光板折射進統帥休息室的窗台。
小小一間統帥休息室,此時門窗緊閉,窗簾全部拉起來, 將陽光大半隔絕在外。
隻有一縷陽光從兩片窗簾的縫隙穿透進來, 在房間裡打出一條光帶。
光帶落在床上, 落在正熟睡的雌蟲透著紅暈的臉頰上、脖頸處尚未完全愈合的傷口上、隨意伸出床沿的白皙手臂上、微微蜷縮起來的大腿上……
嵐望舒側身躺在容玉煙背後,一隻手肘支在枕頭上,掌心撐在臉頰上,視線順著那光帶, 緩慢地描摹著身前雌蟲的每一寸肌膚。
他眼底寫滿饜足,唇角不自覺便翹起來。
視線落在對方脖頸處的腺體上,被緊緊黏住了。
那上麵的皮膚, 因為被他反複標記,而布滿傷口,雖然塗了藥, 可是傷口尚未結痂, 呈現出鮮紅色,越發襯得周圍皮膚白皙。
嵐望舒抬起手,想要輕輕撫摸那裡細嫩的皮膚, 又怕傷口感染,最終克製住了。
但他卻不願意收回手,指腹在虛空中,描摹著雌蟲那完美的身材形成的高低起伏的線條,緩緩往下,最終停在了一處。
手上動作頓住, 思忖片刻,指腹在藍色記號筆寫出的[小玉, 舒舒的]那幾個字上,輕輕描畫著。
雌蟲感覺到雄蟲的觸碰,睡夢中,循著前幾晚的記憶,身體不自覺地顫栗,銀白的眼睫也跟著抖動兩下。
嵐望舒抬起眼,看向容玉煙的側臉,確定對方並未被吵醒,又放下心來,笑容變得更深。
他的視線重新落向對方脖頸處。
目光落在那傷口上,指腹落在那排藍字上,嵐望舒這個罪魁禍首,並沒有太多負罪感,更多的,是滿足——
這隻雌蟲,終於成了他的雌君,再也彆想從他身邊逃離。
*
嵐望舒和容玉煙在星際軍基地的統帥休息室,廝混了不分晝夜的三天。
和星際軍基地裡的一片安謐祥和截然相反,這段時間的亞特蘭上層,卻是暗潮湧動……
夜色四合,亞特蘭皇宮西麵,聞家巷儘頭,聞家老宅。
和首都星大多數充滿科技感的建築不同,這是一處年代極為久遠的老宅院,青磚白瓦,牆上爬滿了枯黃的藤蔓。
和喧嚷的都市夜生活截然相反,這座坐落於偏僻小巷子裡的老宅,此時顯得有些荒涼。
院子外頭沒有亮燈,裡麵的大部分房間也都是漆黑一片,隻有正中間的主屋亮著燈。
昏黃的燈光照出主屋裡的陳設,讓見者觸目驚心——
偌大的房間裡,什麼家具也沒有,隻有一口漆黑的棺材,棺材邊上擺著一桌二椅。
聞世攸此時就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淡定地吃著晚飯。
晚飯極為清淡,隻有一碗清粥和一碟小菜。
白發蒼蒼的老者坐姿如鬆,送了一口鹹菜進嘴裡,細細咀嚼著,昏黃的燈光映照出他滿是皺紋的麵容,那上頭寫滿的,隻有淡定和從容。
房門被輕輕推開,管家匆匆走進來,向聞世攸深深一揖,
“老爺,都安排妥當了,老太爺、大爺二爺、小少爺,全部秘密登機了,還有十分鐘,星艦便會啟航,正式飛離首都星。”
聞世攸緩緩點頭,收起餐具,抬手指了指身邊的椅子,“老趙啊,陪我吃完這最後一餐,你我的主仆關係,便儘了,從此,你便與我聞家,再無任何瓜葛。”
聽到這裡,管家撲通一聲,跪在聞世攸麵前,咚咚咚地給他磕著響頭,
“老爺!老爺!我趙長誌跟了您四十八年,一生儘職儘責,彆無所求,隻求您能讓我陪您走完這最後一程,隻求……能有幸,與您一同赴死!”
聞世攸放下餐具,起身上前,將管家扶起來,“好,好,我聞世攸走到這一步,能有老兄弟相伴,實乃幸事!”
大約一刻鐘過去,聞世攸和管家坐於桌邊,舉杯共飲,閒話家常。
大批訓練有素的執法隊警員,就是在他們的談笑風生中,湧入了聞家老宅,將整座宅院裡三層外三層地包圍起來。
哢噠、哢噠。
整齊劃一的聲響過後,一排黑漆漆的槍口,同時對準了桌邊的兩隻蟲。
吳剛此時已經換上了一身棕黃色的西北軍軍裝,穿過警員隊伍,大刀闊斧地走進來,停在聞世攸麵前。
一眼看到擺在聞世攸身邊的那口漆黑的棺材,吳剛雙眼危險地眯起來,冷哼一聲,抬起手,掌心撐在腰間配槍上,問:
“聞世攸,你可認罪伏誅?”
聞世攸緩緩地將杯中最後一口酒喝完,這才慢悠悠站起來,理了理衣襟袖口,淡淡道:
“老夫無罪,但爛命一條,你們要拿,拿去便是。”
吳剛掃一眼聞世攸背後那口極為刺眼的棺材,冷聲哼笑著,抬手搓著頭頂剃得很短的發茬,在聞世攸麵前來回踱了兩步,
“怎麼,想做直臣,想英勇赴死,想名垂青史?
“聞閣老,算盤打得這麼響,可與家裡蟲商量過?你想死,他們也想陪你?”
聞世攸這時終於不再淡然自若,眼底難得浮現出慌亂神色,怒目瞪向吳剛,
“你!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吳剛冷笑,“聞閣老自己看看?”
說罷,吳剛一揮手,調出一張光屏,屏幕上,播放的是一段在某處極為隱秘的軍用機場的畫麵。
畫麵中,一艘小型的星艦被攝政王的執法隊死死控製住,未能成功起飛,而星艦裡的老老小小,儘數被極為粗暴地拉出來。
他們被那群執法隊的警員五花大綁,蒙上眼,排成一排,跪在地上,後腦抵上冰冷的槍口,然後,隨著砰砰砰的幾聲槍響,他們一個接著一個,倒了下去。
聞世攸雙目圓睜,猩紅的眼死死盯住畫麵。
那幾聲槍響,仿佛打在他的心頭,砰砰砰,槍響了幾聲,聞世攸的身體便劇烈地晃動幾下。
最終,畫麵定格在一灘血汙中,聞世攸抬手,緊緊捂住胸口,站立不穩,直直朝前栽倒下去。
“老爺!”
管家艱難上前,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扶住聞世攸。
聞世攸烏青的雙唇劇烈顫抖著,怒目瞪向吳剛,撕心裂肺地大喊:
“畜牲!畜牲!”
吳剛恍若未聞,看到聞世攸這樣怒不可遏,他心情大好,上前一步,臉上掛著得意的笑,
“聞閣老,你若現在立即去死,黃泉路上,或許還能遇到他們,趕在一起投胎,下輩子,還能繼續成為一家,如此,豈不美哉?”
聞世攸臉上已然沒有一絲血色,咬牙切齒,
“你們……怎麼敢如此為所欲為?這世間,究竟還有沒有王法!”
“王法?”
吳剛垂頭,從腰間將配槍取出來,裝彈,上膛,將槍在手中轉了兩圈,然後舉起來,槍口死死抵住聞世攸額頭,
“我代表的,就是王法!”
砰——!
話音未落,隨著一聲悶響,聞世攸一腔熱血,儘數濺在他背後的棺材板上。
*
亞特蘭最高法庭,大法官愛普爾.梅端坐於自己的辦公室裡,正擰著眉,認真地瀏覽案件資料。
這時,他的房間門被用力撞開了,一群執法隊的警員,不由分說衝進他的房間裡來。
愛普爾.梅眉頭緊鎖,抬手將鼻梁上的老花鏡摘下來,怒目瞪向擠進來的警員,沉聲嗬斥:
“你們知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這裡豈是你們有資格擅闖的!”
他話音未落,就見一個身穿西北軍軍服的軍雌,緩步走了進來,
“好久不見,大法官閣下。”
愛普爾.梅怒目瞪向吳剛,冷冷說:“你來做什麼?”
“做什麼?”吳剛眼底帶著嗜血的怪笑,“當然是,來送你最後一程。”
愛普爾.梅雙眼直直地回望著吳剛,
“這裡不是西北,不是你們能為非作歹的地方!”
吳剛哼笑出聲,從腰間取出配槍,三兩步走到大法官的桌邊,抬起手臂,冷森的槍口,直直地指向對方頭顱。
看到對方這囂張姿態,愛普爾.梅雙手握拳,身體細微顫抖著,
“吳剛!是誰給了你熊心豹子膽,竟敢這樣公然發動政變!”
“政變?”吳剛玩味地重複著這兩個字,“大法官閣下,我想您搞錯了,這不是政變,我現在是——秉、公、執、法。”
聽到吳剛一字一頓講出的“秉公執法”四個字,大法官愛普爾.梅的內心劇烈震顫。
他的目光先在房間裡擠滿的來自代理攝政王的執法隊警員身上逡巡一圈,最後直直地落在正前方拿槍指著他頭顱的那個像強盜一樣的軍雌臉上。
剛才吳剛衝進來時,愛普爾.梅內心裡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要弄清楚他的幕後指使是誰。
可此刻,愛普爾.梅突然不在意這個問題了。
究竟是誰要他死,不重要了,為什麼會找到他頭上來,或許才更關鍵。
“是內閣會議上,我在投票時講的那些話,還有選擇的站隊?”
愛普爾.梅問得隱晦,但他料想,吳剛能有這個權力領著執法隊公然衝進他的辦公室來,應當是十分清楚他這個問題的答案的。
吳剛冷聲哼笑,像一隻確定自己嘴裡的耗子逃不掉的貓,起了玩心,有意想看到獵物被自己玩弄於鼓掌中被折磨的樣子,所以決定好心為對方解答。
“對。”
吳剛揚起下巴,收起手中配槍,轉過身,直接坐在大法官的辦公桌上,背對著對方,拿槍口撓了撓自己那短到幾乎露出頭皮的寸頭,
“大法官閣下,你在議事廳,說了什麼來著?
“哦,對,你說,那位主,不是個玉樹臨風的公子,而是個……揭竿而起的戰士?”
說到這裡,吳剛滿是嘲諷地笑著搖頭,側身過來,一條腿曲起,直接將軍靴踩在大法官的桌上。
啪。
靴子堅硬的鞋底將桌上的老花鏡踩碎,幾片玻璃碎片崩出去。
“大法官閣下,選擇站隊之前,先想好,你挑的對手,到底是誰,你有沒有那個能耐,站在對方的對立麵?”
愛普爾.梅沒有接對方的話,他拿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下一步,就是把這答案傳出去。
他已經沒有退路了,但他希望可以用自己的身軀,為同僚,鋪出一條退路。
想到這裡,愛普爾.梅的神色變得異常淡定,一隻手放在桌下,利用佩戴的光腦手環,小心地通過加密通道,將剛才的對話的錄音,發送出去。
“我明白了,”等待發送的間隙,愛普爾.梅試著轉移對方的注意力,“你們不用如此大費周章,我可以和你們走,不會反抗。”
說話間,手環屏幕上,發送進度條緩緩推進——
[文件傳送已完成87%……]
[文件傳送已完成99%……]
砰——!
就在進度條快要接近百分之百的時候,一聲刺耳的槍響在房間裡炸開。
吳剛將自己手中配槍對準桌麵,竟是隔著一層薄薄的桌板,將子彈洞穿大法官的手腕!
手環碎裂,大法官愛普爾.梅的右手瞬間變得血肉模糊,白骨外露,猩紅的血水飛濺。
愛普爾.梅疼到全身痙攣,蜷縮在桌邊,大腦一片空白,再無法開口講出一個字。
吳剛看著對方那絕望的樣子,十分滿意自己的成果,露出個猙獰的笑,湊到對方耳邊,說:
“我剛才進門的時候,就說過的吧,大法官閣下,讓您把雙手舉起來,放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你不會天真的以為,你那些小動作,能逃得過我的眼睛吧?”
第124章
亞特蘭皇宮, 國王寢宮,偏殿會客廳內,門窗緊閉, 昏黃的燈光映照出裡麵兩個身穿棕黃色西北軍軍裝的蟲的側臉。
代理攝政王溫特公爵嘴裡咬著雪茄, 冷眼看著自己麵前的懸浮光屏。
光屏上, 此時顯示的,是這幾天以來,吳剛帶領的執法隊警員,明裡暗裡完成的清繳任務。
“全部處理乾淨了, ”吳剛道,“按您的指示,一個不留, 寧肯錯殺,絕不漏網。”
“嗯。”
溫特公爵吸了口煙,任由白色煙霧繚繞在自己身邊, “做得挺乾淨, 就是……過於招搖了一些。”
吳剛微微一怔,一雙倒三角的小眼睛眯縫起來。
他雖然冷漠嗜血,行事風格張揚跋扈, 但並非一味的莽夫。
對於他認定的領導的指令,他的執行力,是非常專業且一流的。
這次清繳任務,他之所以做得這麼招搖,一方麵是因為原本就是趕儘殺絕的任務,不留後患, 也不怕被落下口實,另一方麵, 是因為他很清楚地記得,溫特公爵,事先並未要求他低調。
將吳剛的神情看在眼裡,溫特公爵哼笑一聲,擺擺手,
“我就是隨口說說,讓你以後的任務裡稍微注意一下。
“不過,無所謂,這不重要,我不在意,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言下之意,溫特公爵並不怕這事被高層裡其他成員猜到,猜到了也便猜到了,溫特公爵有信心,他們不能拿自己如何。
有了這顆定心丸,吳剛神色放緩,手指放在自己額角的傷疤上揉搓著。
他之所以從容玉煙的星際軍離開,轉投溫特公爵麾下,除了不待見自己那個索倫師弟,不願意被他壓半個頭之外,還有另外一個重要原因,是他更喜歡溫特公爵的處事風格——殺伐果斷,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與他的行事風格不謀而合。
“吳剛,”溫特公爵這時話鋒一轉,“我先前和你說過,讓你先處理這批名單上的蟲,至於蛛網捕蝶陣的事,往後再說,你應當記得?”
隻這麼一句話,吳剛立即明白了,是他之前濫用私權,拿著溫特公爵給他的代理攝政王的通行證,擅自去見林書的事,被對方發現了。
吳剛立即從椅子上起身,撲通一聲跪在溫特公爵麵前,
“將軍,是我魯莽了!願領責罰!”
溫特公爵垂下眼皮,看向跪在自己腳邊的軍雌,半晌,從鼻子裡應一聲。
他知道吳剛是不怕受罰的,他也不屑於靠那些皮肉上的痛苦讓吳剛長記性。
這樣性格剛烈的軍雌,藤條棍棒是不能讓他打從心底裡信服的。
溫特公爵的目的,是要讓吳剛從內心最深處,認定,他西北軍統帥的話,永遠是最正確的,哪怕統帥的軍令在短時間內無法分辨出其用意,吳剛也必須當做聖旨去執行,因為事後,吳剛會發現,這軍令遠比自己那些自以為是的行動要有遠見得多。
所以,溫特公爵並不接吳剛領罰的話茬,轉而說:
“你知不知道,你去醫院見過林書之後,當天,他就提前出院了,而且,那天晚上,他的家中,出現了很嚴重的爆炸引起的火災。”
提前出院……家中爆炸……
看似沒有關聯的兩個信息,讓吳剛一瞬間意識到自己之前的行為有多愚蠢——
有容玉煙的星際軍嚴密保護著,吳剛不可能對林書做什麼,可是林書卻是有行動自由的,在吳剛的試探之後,林書選擇了……把所有和蛛網捕蝶陣有關的資料,全部銷毀!
這時,溫特公爵將身體朝前探出去,彎著脊背,湊近到吳剛耳邊,繼續道:
“確定堡壘裡的守塔蟲是林書以後,我就暗中派了一隊軍雌去林書家蹲守,因為有星際軍阻撓,我的蟲沒有在第一時間破解他家中密室的機關。
“可是要摸進去,拿到裡麵的資料,原本隻是個時間問題。
“你如果一早聽從了我的命令,不去找他,不去打草驚蛇,我安排過去的那批兵,現在應該已經拿到你想要的那最後一塊圖了。”
他嘴裡的煙霧噴灑在吳剛臉上,嗆得吳剛窒息。
到這一刻,吳剛臉上的血色褪儘了,手指捏在腰間配槍上,指節用力到咯吱作響。
是他的剛愎自用,讓他自食其果。
他不應該不聽從溫特公爵的安排,擅自行動的。
看到吳剛的臉色,溫特公爵滿意地哼笑一聲,知道敲打夠了,決定點到為止。
他身體重新坐直了,又啪嗒抽了一口煙,再開口時,語氣緩和許多:
“你也不用心灰意冷,有這個精力,不如想辦法戴罪立功。
“最快的捷徑被你堵死了,不代表沒有其他路可以走。
“接下來的每一步,你按照我的吩咐,好好地踏踏實實地走過去,你我,都能達成所願。”
聽到這裡,吳剛眼底凜冽的精光一閃,沉聲低喝:
“請將軍明示!卑職一定謹遵您的命令,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
送走吳剛,秘書敲門,說太子菲克求見。
溫特公爵正在喝茶,聞言動作微微一滯,很快揮了揮手,“讓他進來吧。”
自從在內閣會議上,投票輸給嵐望舒以後,菲克始終閉門不出,溫特公爵由他去了,期間始終未曾讓自己的下屬主動聯係過菲克。
現在外孫主動找過來,溫特公爵料想,這小外孫,恐怕不是來向他認錯,而是來興師問罪的。
可看著菲克那張迅速消瘦且憔悴到不像樣子的臉,溫特公爵那些冷嘲熱諷的話,便講不出口了。
他抬起手,將雪茄丟進茶杯裡熄滅了,又抬手揮了揮,試圖把菲克從小就討厭的這些煙味給驅散。
“外公。”
菲克朝他恭敬地行禮,客氣地說:“最近這些天,孫兒……給您添麻煩了。”
禮數倒是做得周全,心底裡卻未必能有多順從。
溫特公爵心裡這麼想著,卻還是順著菲克的話,問一句:“這幾天,想通了沒有?如果想通了,就儘快開始準備下一輪投票。”
聽到“投票”兩個字,菲克像是被刺痛心口,眉心抽搐,“外公!”
他不再擺出一副恭敬順從的模樣,直言來意:
“這些天,內閣好幾個成員突然告假,回鄉的回鄉,退休的退休,甚至有些隻簡單遞了一份辭呈,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外公,這些,是不是您做的?”
溫特公爵冷哼一聲,並不回答,隻是掀起眼皮,直勾勾盯著外孫的雙眼。
菲克被他看得有些心虛,將眼垂下來,避開他的目光,但質問的話,還是講了出來,
“那裡麵,不光有中立派,還有法爾親王那一派係的,還有……不少是我這邊的,他們……”
“他們大多都很老了,”溫特公爵開口打斷菲克,“大多數都到了告老還鄉的年紀,所以力不從心,便自發地結伴,離開內閣,離開亞特蘭政府,這沒什麼,是很正常的成員更替。”
聽到溫特公爵的話,菲克沉默了。
他眉頭緊緊皺在一起,心中剩下的那些話,都咽進肚子裡去。
菲克是了解自己外公的。
溫特公爵現在和他打起官腔來,言外之意,就是不打算和他繼續深入地聊下去了,因為菲克的態度,讓他失望,讓他心寒。
可是,外公啊,您的做法,又何嘗不讓我心寒呢?
菲克這樣想著,卻不敢真的出言頂撞,隻是朝溫特公爵深深鞠了一躬,
“我知道了,外公,打擾您了。”
溫特公爵擺擺手,示意他可以直接離開。
“菲克啊,”臨走之前,溫特公爵又在身後喊了他一聲。
菲克轉回頭,看向溫特公爵,“外公?”
溫特公爵沉聲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如果真的想要坐上那個位子,就該懂得割舍。”
*
內閣接連有重要成員遞交辭呈,這樣的變動,能很快被菲克發現,自然也逃不過容玉煙的耳目。
容玉煙在發熱期結束後的早上,在和嵐望舒一起吃早飯的時候,把自己收集到的情況,向對方和盤托出。
現在的嵐望舒,在容玉煙眼中,已經不是個什麼都不懂,需要被完好地保護在象牙塔中的嬰孩了。
容玉煙明白他已經迅速成長起來,也相信他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有足夠的智慧在不同派係之間斡旋,所以,容玉煙放下自己長輩的身份,退到他身旁,試著以雌君的新身份,與他共進退。
聽到容玉煙的消息,嵐望舒雖然不無驚訝,卻又覺得這是預料之中的事。
其實,早在內閣會議上,那次投票結果出來的那一刻,嵐望舒就已經隱約在心裡預感到,會有今天這樣的結果了。
他拿到了63%的讚成票。
整整130張票,投給了他這樣一個沒有任何根基,第一次在議事廳亮相的年輕小蟲。
這個比例,實在太高了,高到不合常理。
哪怕他的演講很出彩,哪怕他的特使團任務完成得出色,哪怕他最後向所有內閣成員展示出來的 S 級的精神力,讓現場所有蟲都大吃一驚,這些,按常理來講,應該都不足以讓他拿到63%這個比例的。
菲克手上握有的那部分基本盤,法爾親王承諾會投棄權票的那一部分勢力……他們,為什麼臨陣倒戈?
反常必有妖。
這其中,必定是有貓膩的。
隱藏在這次內閣的投票事件背後的,是湧動的暗潮,是一場暗中策劃的大事件。
“這件事,背後必定是有幕後主使在暗中推動的。”容玉煙這時沉著冷靜地做著分析。
嵐望舒拉回思緒,看向身邊的雌蟲。
容玉煙又說:“你覺得,幕後主使會是誰?”
嵐望舒並未回答容玉煙的問題,隻是靜靜看著自己雌君那好看的側臉線條,輕聲反問:
“你呢?你覺得會是誰?”
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嵐望舒一隻手肘撐在餐桌上,掌心托著臉,另外一隻手臂隨意地放在身側,被餐桌擋住,看不到手上動作。
看起來是極為隨意的坐姿。
容玉煙轉過頭,回望著對方那雙琥珀色眼瞳,毫無保留地講出自己內心的想法:
“我想,很可能是溫特公爵。”
“哦?”
嵐望舒輕聲應了一句。
雄蟲的那對琥珀色眼瞳中,看不出太多驚訝情緒,容玉煙猜想,以嵐望舒的聰明,他應該也懷疑到溫特公爵的頭上了。
隻是,容玉煙隱約覺得,在那雙琥珀色眼瞳背後,好像藏著另外一些情緒,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但這種感覺一閃即逝,容玉煙很快回到自己的分析中去:
“如果這次的這一批內閣成員先後提交辭呈的事件,果真是由某個幕後主使策劃的,那麼,有能力策劃這起案件的,其實不多——
“溫特公爵的動機和能力都是最大的,這毋庸置疑。
“我隻是在想,這件事,法爾親王和馬克是否也參與其中,還有,菲克和猶他在其中扮演什麼角色。
“以我對馬克的了解,他會選擇明哲保身,很大概率不會參與這樣的重大案件,而以他和溫特公爵交惡情況,他們合作的可能性也不大。
“至於法爾親王……”
發熱期中間,嵐望舒告訴容玉煙精神力有可能在不同個體之間穿梭的時候,同時告訴了他自己在穿梭進菲克的身體中之後,發現的猶他和菲克的不|倫|戀|情。
雖然萬分震驚,但容玉煙選擇相信嵐望舒的話。
如果猶他和菲克果真有這一層關係在,那猶他借用法爾親王的勢力,去參與這次事件的可能性,就也是存在的。
不過——
“法爾親王和我一樣,哪怕會有私心,會有自己的站隊和偏好,但有一點不會變——
“我們的最高準則,是永遠隻忠於陛下,如果我們的私心和陛下衝突,那麼我們會選擇放下私心。
“所以,這件事,不管猶他是否參與其中,他必定是不會得到法爾親王的支持的。
“另外,從我的眼線提交回來的,有關菲克這段時間的動態來看,我想,菲克應該事先並不知情,事後,他也並不想參與其中。
“還有,吳剛在加入西北軍之後,立即拿到了代理攝政王的執法隊的最高調度權限,可以全權代表溫特公爵。
“這個節骨眼,拿到這樣的任命,實在可疑。”
做完這些分析,容玉煙停頓片刻,轉身麵向嵐望舒,直接講出自己最後的結論:
“按照目前情形來看,這件事很可能幕後主使是溫特公爵,而法爾親王和馬克並未參與,菲克拒絕參與,有一定概率猶他會繞過法爾親王給予幫助。
“而溫特公爵推出去的那把刀,就是他新近收入麾下的吳剛。”
容玉煙的分析很細致,給出的結論也有理有據。
這是來自一位身居高位的軍雌的政治嗅覺,很敏銳,一針見血。
隻是,聽著容玉煙的敘述,嵐望舒的心裡,出現一絲細微的裂紋。
他看似隨意地放在身側的那隻手,此刻正插在衣服口袋裡,指腹輕輕摩挲著口袋裡那塊矽石堅硬的棱角。
短暫的失神過後,嵐望舒很快將心中那一絲裂紋撫平,朝容玉煙笑著點頭,
“明白了,舅舅。”
容玉煙繼續說:“這件事的導火索,很可能是內閣會議上那次投票,所以如果真的和溫特公爵有關,那他的最後目標,肯定是……你。”
嵐望舒現在是皇子,是特使,是受第四憲章和國王陛下護佑的身份尊貴的儲君候選,又是精神力等級達到最高一檔的雄蟲。
容玉煙料想,溫特公爵如果要對付嵐望舒,自然不可能用對付貧民百姓那樣的直接粗暴的方式,除非他以後再也不想在亞特蘭上層社會混了。
溫特公爵的手段,很可能是將嵐望舒周圍所有支持他的勢力,一個一個斬斷,最終讓他孤立無援。
而容玉煙自然不可能讓他得逞。
見嵐望舒雙眼微微睜圓了一些,容玉煙不想嚇到小蟲,便抬手輕輕揉了揉嵐望舒頭頂,
“沒事,這些事都交給我,我會想辦法解決,你不用擔心。
“你隻要,照顧好自己,就好。”
嵐望舒朝容玉煙咧嘴笑起來,笑容乖巧,“放心吧,舅舅。”
*
早飯之後,容玉煙匆匆告彆,去了作戰指揮室,把因為發熱期而耽擱的星艦艦隊部署工作,重新撿起來。
任務繁重,待到全部做完,天色已經擦黑。
他仍舊處於發熱期的餘溫中,身體尚未完全恢複,這樣高強度的工作,讓他有些吃不消,到最後麵色明顯變得蒼白。
科爾國王將他的麵色看在眼裡,目光從容玉煙臉上落至脖頸處。
看到阻隔貼掩蓋不住的紅腫和傷口,以及軍裝領口下麵隱約透出來的青紫痕跡之後,科爾國王臉上有驚異神色一閃而過。
他張了張嘴,想要問什麼,最終把問題壓在心裡,隻是提醒道:
“玉煙,這裡沒什麼事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容玉煙搖搖頭,看向房間四周,欲言又止。
知道他有話要單獨和自己聊,國王一抬手,將在場的所有蟲都揮退了。
指揮室裡,隻剩下容玉煙和坐在他身邊的國王陛下。
容玉煙將早上和嵐望舒說的那些信息,告訴了科爾國王。
聽完容玉煙的話,科爾國王和嵐望舒的反應,有幾分相似——
他那雙綠色的眼瞳中,看不出太多驚訝情緒,顯然,以國王的能力,這些事,他已經知道了。
隻是,他眼底隱約有其他情緒浮現。
那情緒很快被他壓下去,緊接著,科爾國王點點頭,緩聲說:
“這件事,我大概也有所了解,隻是對方做得很乾淨,我暫時沒有拿到確切的證據,不好直接出手。”
說到這裡,科爾國王笑起來,有些無奈地搖搖頭,
“你也知道,我雖貴為一國之主,可也不是可以隨心所欲地行事的。
“沒有確切的證據,我就直接出手乾涉,那就是在告訴所有亞特蘭公民,我在公然偏袒嵐望舒了。”
容玉煙自然是明白這個道理的,他點頭,鄭重地說:
“我會儘快搜集一切可以搜集的證據,交給您。”
科爾國王輕笑。
容玉煙因為發熱期,已經三天都沒有離開過那小小一間統帥休息室了,可饒是如此,他還是能這麼快就拿到這麼詳細的信息,交到科爾國王手上來,他的能力,可見一斑。
“你做事,我一向放心。”
說到這裡,科爾國王話鋒一轉,“不過,對方藏在暗處,而且手上的權柄,比你高出不少,你要趕在我啟程之前收集到他們作亂的證據,恐怕並不容易。”
容玉煙定定望著科爾國王,“請師父教誨。”
講出這句話時,容玉煙微微躬身朝著科爾國王行禮,眼睫低垂,神情恭順。
可是,科爾國王知道,這不過是假象。
容玉煙帶著這些信息找到科爾國王,難道真的隻是想向科爾國王告狀,揭露暗處的那批勢力的行徑嗎?
自然不是,以容玉煙的能力和他對自己師父的了解,他怎麼可能猜不到,科爾國王早已經知道了這些事。
他明知道科爾國王已經知道內閣現在正暗中策劃的清繳行動,可還是認真地把自己掌握的線索一五一十地告訴科爾國王——
容玉煙不是要獻出自己的信息,他是在旁敲側擊地,向科爾國王,索要資源。
想到這裡,科爾國王高聲笑起來。
容玉煙抬起眼,看向國王。
科爾國王拿手指著他,搖了搖頭,“你我師徒一場,還要跟我在這玩啞迷嗎?
“玉煙,直說吧,你想要什麼?”
被一語點破心思,容玉煙朝師父赧然笑著,不再藏著掖著,直言:
“徒兒想要您的一千親衛兵。”
這是極為大逆不道的言論。
向國王陛下索要一千親衛兵,削弱了國王隨身的防禦能力,還是其次,最重要的,這一千親衛兵的權限,是非常高的,哪怕是攝政王,也沒有權限阻攔這批兵。
一批可以在整個亞特蘭除了黑白二塔以外的任何地方暢行無阻的兵力,甚至可以成為謀逆的重要籌碼。
所以,提出這樣僭越的要求,哪怕是國王唯一的徒弟,容玉煙心裡,也是沒底的。
他不確定國王陛下究竟願意為了他,為了嵐望舒,做到哪一步。
這時,就見科爾國王靜靜盯著容玉煙看了許久,然後“嗤”地笑起來。
他緩緩搖頭,然後篤定回絕:“不行。”
容玉煙的一顆心,沉下去,不過他的要求確實過了,被拒絕也是理所應當。
容玉煙早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心理準備。
沒有國王陛下的全力支持,他之後的工作會很艱難,但他自然有辦法咬牙挺過去。
可是,這時卻聽科爾國王又說:“這樣不行,哪怕有一千親衛兵,想要兩天內拿到足夠的證據,恐怕還是不夠。”
容玉煙聞言,驀然抬頭,“師父……”
科爾國王緩緩站起身,目光垂落在容玉煙腰側的佩劍上,掌心朝容玉煙送出去。
容玉煙毫不猶豫地將三尺光劍抽出來,送到國王掌心。
國王握住光劍,另一隻手從自己衣襟內側口袋裡,取出一塊圓潤剔透的玉石,然後,他一抬手,將那玉石,鑲嵌進了容玉煙的光劍劍柄上。
“這個,給你,要做什麼,便儘管去做吧。”
看著自己的劍柄上那塊玉石,容玉煙驚得雙目圓睜,許久講不出一句話來。
科爾國王,竟是將自己的隨身國璽,交給了他!
那國璽內嵌入的,是擁有國王的最高權限的芯片。
毫不誇張地說,帶著這塊國璽,容玉煙,這位星際軍統帥,可以隨時隨地,直接造反!
這是遠比一千親衛軍更強悍的資源。
科爾國王交出來的這塊隨身國璽,是無條件的信任,是全力的支持。
手中的劍柄,仿佛變得滾燙,灼燒著容玉煙的手,灼燒著他的心。
他撲通一聲跪下來,光劍橫於身前,
“師父!徒兒感激不儘!”
第125章
容玉煙離開後, 嵐望舒獨自坐在統帥休息室的沙發裡,思忖片刻,給韋恩打了一通電話。
“哥!”
電話剛接通, 那頭立即傳來韋恩不滿的抱怨, “你這兩天去哪了?打你電話也不接, 發消息也不回!”
嵐望舒先笑著和韋恩道歉,又隨口解釋:“我這兩天有些急事,一直待在星際軍基地,脫不開身。”
韋恩知道嵐望舒哪怕在星際軍基地, 也隻能待在生活區,他有些想不通,“能有什麼急事, 需要你窩在統帥休息室那麼一間小房間裡頭,待三天三夜不出門?”
嵐望舒笑了笑,“小孩子, 不懂的, 不要問那麼多。”
“嗤,”韋恩更加不滿了,“你能比我大多少?”
說罷, 又問:“那怎麼現在又突然給我打過來了?有什麼急事嗎?”
韋恩想,能用到他的地方,不是特使團的任務,就是儲君投票拉票的事了。
然而,嵐望舒卻說:“我想請你幫我……安排和你舅舅見個麵。”
韋恩一聽嵐望舒想見他舅舅,立即篤定, 嵐望舒是想和馬克單獨聊聊拉票的事了,他立即拍著胸脯道:
“這太簡單了, 包在我身上!不用專門安排,你現在還在星際軍基地嗎?我現在就開飛行器去接你。”
韋恩的飛行器,是有直接進入皇冠集團總部大樓內部的通行證的,坐他的飛行器直接去找馬克,路上會省去很多麻煩,所以嵐望舒沒有推辭,道了謝,便將電話掛了。
韋恩趕來得非常快,難得能有機會在哥哥麵前表現自己的能力,他載著嵐望舒一路飆車,不出半個小時,直接衝進了馬克的辦公室外頭的私蟲停機坪。
守在總裁辦公室門外的秘書,遠遠地看到韋恩的飛行器在停機坪上降落,臉上堆滿笑,迎上來,恭敬地行禮,“韋恩少爺!”
他看到旁邊的嵐望舒,先是一怔,接著很快再次躬身,“望舒閣下!”
“兩位是來找我們老板的吧?請稍等片刻,我這就通知老板——”
“——不用麻煩。”
韋恩打斷他的話,擺擺手,領著嵐望舒,從秘書身邊繞開,徑直往馬克的辦公室去,“我舅舅在辦公室吧?我們直接進去找他。”
秘書追上前,想要阻攔,可韋恩已經莽莽撞撞地開門進去了。
辦公室裡隻有馬克一隻蟲,肥胖的身軀正窩在為他量身定製的總裁椅裡,快速瀏覽著麵前的幾張集團提交的材料。
聽到門被撞開,猜到是韋恩,馬克頭也不抬地說:“什麼時候能好好學學規矩——”
話說到一半,抬起頭來,瞥見跟在韋恩後麵的嵐望舒,馬克後半句話咽回去。
有一瞬間,他的雙眼中迸發出危險的光芒,緊跟著,唇角下壓,流露出戒備神色。
而這樣的神色一閃而過,很快取而代之的,是他那標誌性的假笑,“望舒閣下!真是稀客!”
嵐望舒朝馬克微微躬身,“馬克閣下,冒昧打擾了,不知道,您是否能撥冗,和我單獨聊聊?”
對方這樣突然找上門來,打他一個措手不及,馬克根本不可能拒絕,隻能笑說:“自然,自然,有什麼事,您儘管吩咐。”
韋恩見狀,適時地告退:“哥,你跟我舅慢慢聊,我在外麵等你。”
說罷,離開房間,將門帶上了。
房間裡一時陷入沉默。
“請坐吧。”
馬克指了指麵前的沙發,同時雙手撐著自己轉椅的扶手,緩慢地站起身,從桌子後頭繞出來。
嵐望舒沒有直接去沙發邊上坐下,而是走去馬克身邊,抬起手,扶住馬克的手臂。
竟是要扶馬克去沙發區?
這樣殷勤的行為,讓馬克微微一怔,轉過頭,詫異地看向身邊小蟲的側臉。
嵐望舒垂著眼,輕聲說:“閣下,當心腳下。”
馬克最終沒有多說什麼,任由嵐望舒扶著自己,坐進沙發裡。
雖然是長輩,可嵐望舒這樣,馬克也不敢托大,坐下之後,立即親自用精神力送了兩杯茶水過來,問:
“想聊什麼?”
在看到嵐望舒的第一眼,馬克就猜測,嵐望舒突然過來,應該是和上次在議事廳的那次投票有關。
而嵐望舒此時的態度,讓馬克懷疑,以這小雄子的能力,恐怕不是來找他要票倉的,莫非……是要詢問那批辭職的內閣成員的事?
可是這事,怎麼想,嵐望舒也問不到他頭上來吧?
總不會……這小雄子,在懷疑他是這事的幕後主使?
馬克腦海中飛速閃過各種念頭,麵上卻不顯,依舊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樣。
這時,就聽嵐望舒緩緩開口,講出的話,讓馬克震驚到笑容都維持不住,
“馬克閣下,我想和您聊一聊,您和我父親的事。”
嵐望舒口中的父親,自然不會是說的國王陛下,他至今不曾叫過那位帝國最尊貴的雄蟲一聲父親。
那他口中的父親,隻能是那隻嵐蝶了。
這個節骨眼,突然要和他聊嵐蝶衣的事?這……究竟是何用意?
嵐望舒將馬克的神情看在眼裡,輕笑說:
“我想,謝謝您。”
……謝謝?!
這兩個字,突兀地落進馬克的耳朵裡,讓他的笑容收斂起來,隻困惑地看向身邊的小雄子。
這一刻,馬克這個極擅長鑽營又十分懂得洞察蟲心的商賈,竟然覺得,自己看不透麵前的小雄子,
“謝我什麼?”
“謝謝您,之前對我父親的照顧,還有暗中的幫助。”
馬克定定望著嵐望舒,許久後失笑,“我和你父親,私交很淺,談不上照顧。”
嵐望舒沒有接馬克的話,而是從自己的手環裡,調出一張翻拍的老照片,然後說:
“閣下,我父親嵐蝶衣,在很多年前,去過白塔的參悟台之後,立即收到了您的聘請,之後便始終被您以助理的身份,悄悄帶在身邊。
“那時候,您是想幫他隱瞞他的精神力等級,是嗎?
“因為您知道,以我父親的精神力等級,如果暴露出來,他必定會陷入危險。
“我回到亞特蘭之後,在聖保羅皇家學院,第一次遇到您的時候,您將槍口對準我,表麵上看起來,是想給我一些教訓,其實,您那時候是在變相的保護我吧?
“您是要演戲給溫特公爵,給法爾親王,給所有的眼線看,讓他們知道,你在公然試探我的精神力,讓他們知道,你試探之後的結果是——我的精神力等級,遠遠沒有我父親那麼高。
“因為您知道,聖保羅醫院的那一張單薄的精神力等級檢測報告單,根本不足以讓那幫老狐狸們死心,他們不會那麼輕易就相信嵐蝶衣和國王陛下的孩子的精神力等級,竟然隻有 A- 的。
“所以,您演了一場逼真的戲,成功騙過了他們。
“就像您當年保護我父親那樣,您用類似的方式,通過幫我隱瞞我的精神力等級,來幫我免去許多危險。
“我猜的,對嗎?”
嵐望舒說完,看向馬克,漂亮的琥珀色眼瞳裡,寫滿的,是真摯的謝意。
一個知恩圖報又聰明伶俐的雄蟲,讓馬克這樣看慣了過河拆橋、忘恩負義戲碼的商賈,如何能不心生憐愛。
他眼底明顯有異樣的神情流露,但仍舊笑著搖頭,
“望舒,”他不知不覺,換了稱呼,“你把我想得這麼好,我很感動,可是,實在抱歉,你講的這些,不過是你自己的臆想。
“我沒有幫過你的父親,也沒有幫過你。”
嵐望舒點點頭,順著他的話說,“或許是我想多了。”
說罷,他把麵前懸浮光屏上那張翻拍的相片推給馬克,然後說:“這個,我父親以前還在的時候,始終帶在身邊,所以我小時候偷偷翻拍過一張,我想,您可能會想要一份拷貝?”
馬克眉頭皺起來,將那張光屏拉到麵前來,手指撥動著,將屏幕中央的小小一個相片夾放大了,就看到,裡麵是一張兩個蟲的合照。
合照裡,一個是眉清目秀的嵐蝶衣,而站在嵐蝶衣旁邊的,是一隻年輕的雄蟲。
“這照片很破舊了,”嵐望舒說,“又是很小一張,裡麵的蟲臉很模糊,我始終看不清站在我雌父旁邊的到底是誰。
“我一直以為,那是我雄父。
“可是,現在我才意識到,那不是,站在我雌父身邊的,是您。”
馬克盯著那相片裡的年輕雌蟲,眼中,隱隱像是有淚光閃爍。
嵐望舒繼續說:“我知道,我父親離開亞特蘭之前,曾經求助於您,您沒有幫他,反倒試圖剪去他的觸角。
“那或許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因為在那之後,我父親就獨自逃去了地球吧?
“我想,您應該是很自責的吧?您覺得,我父親是怨恨您的?
“可是,馬克叔叔,我可以叫你馬克叔叔嗎?
“叔叔,您想錯了,我父親從來沒有怨恨過您,他知道您的苦衷,知道您雖然方式用的不對,但其實是想幫他。
“所以,在地球上時,他始終保留著你們的這張合照。
“他很感激您,感激您像兄長一樣,暗中對他的保護和照顧。”
馬克撥動那張懸浮光屏的手指,微微顫抖著,喉頭上下滾動,許久之後,才沉聲問:
“你和我講這些,做什麼?”
嵐望舒視線放空地看向遠方,緩緩開口,
“我總是試圖在冰冷的亞特蘭皇宮裡,尋找到一絲溫暖,然後發現,在尋找的旅途上,每一步都走得很艱難。
“您也總是試圖在某些黑暗的角落裡,尋找到一線光明吧?那您應當,也走得很辛苦,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我想告訴您,我能明白您的辛苦,也謝謝您做的這些。”
……
直到嵐望舒從總裁辦公室裡離開時,馬克都未能從他的話語中回過神來。
他坐在沙發裡,麵前仍舊懸浮著那張合照,雙眼失神地看著嵐望舒的身影消失的方向,眼底的情緒,變得複雜。
這小雄子,竟然真的隻是來感謝他……感謝他之前暗中對嵐蝶衣的幫助,感謝他後來對嵐望舒的幫助?
想到這裡,馬克緩緩閉上眼,歎息出聲。
他竟然覺得眼眶發燙,他乾涸的淚腺,竟然有一刻,好像有些濕潤了。
亞特蘭的公民,幾乎沒有不認識梵德.馬克這個名字的,可幾乎所有蟲,都認為馬克是個貪婪的商賈、善於利用內閣的特權和貴族的資源為自己攫取暴利的黑心資本家。
底層民眾懼怕他,怨恨他壟斷星源網絡技術;老牌王公貴族們又瞧不起他,認為他不過是靠巨額財富躋身上流社會的暴發戶;他雖然處於政治權利中心,卻又處處受到排擠,不斷被邊緣化,因為其他勢力,都認為他在暗中使的手段太多,唯恐他把那些伎倆用在自己身上,所以避之不及。
零零總總加起來,這麼些年來,他走得越來越累,越來越艱難,越來越孤獨……
而此時,竟然有一個晚輩,對他無所求,隻是告訴他,自己理解他的難處,知道他的辛苦。
他有多久沒有聽到過這樣體貼的話語了?上一次講出這種話的,還是那隻漂亮的小嵐蝶……
*
嵐望舒從總裁辦公室走出來,迎麵撞見一隻西裝革履的蟲。
那蟲長相普通,著裝也非常不起眼,可是,他胸前的工牌上,卻寫著一個讓嵐望舒覺得刺眼的名字——盧戰。
嵐望舒盯著那個名字,看了片刻,在和對方擦肩而過時,朝對方輕笑,然後輕輕點頭,竟是向對打了個招呼。
盧戰著實吃了一驚,愣了片刻後,向他微微躬身,回了一禮。
短暫的插曲過後,盧戰推開總裁辦公室的門,走進去。
來到沙發區,站在馬克身邊,看清對方的神情的那一刻,盧戰越發吃驚。
馬克此刻,眼眶泛紅,看起來,竟然有些動情……
……動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