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參悟台向外散播的震動, 像撥動琴弦帶出的樂曲,那樂曲的傳播速度,又遠高於聲波。
那是組成一切物質的基本結構, 弦的震動,產生的波動, 那無形的波動,以極快的速度, 便散布於整個亞特蘭帝國星群。
整個過程, 隻用了短短幾秒鐘時間。
而此時的參悟台內, 嵐望舒隻佩戴了短短幾秒鐘後,便猛地將頭盔從腦袋上拽下來。
他麵色潮紅,喘著粗氣,驚異地看向門外的敲鐘蟲。
嵐望舒摘頭盔的動作太快了,簡直像是被頭盔給電到了一般。
站在門外的敲鐘蟲隱約猜出發生了什麼,他麵色煞白,一手扶在旁邊的欄杆上, 勉強穩住搖晃的身體, 努力維持住表麵的鎮定,然後艱難地開口詢問:
“閣下, 如何?”
嵐望舒眉頭擰著,平複好呼吸後,搖頭說:
“好吵。”
敲鐘蟲像是無法理解嵐望舒這簡單的兩個字,愣了許久,才說:“……什麼?”
嵐望舒將手中的頭盔舉起來, “頭盔裡麵,好吵,簡直震耳欲聾, 我戴不了。”
敲鐘蟲好像到現在才終於明白了嵐望舒的意思。
他在白塔裡做了四十年的敲鐘蟲了。
四十年如一日,他迎來送往許多蟲,那些蟲走進參悟台,戴上頭盔,聆聽生命之樹的聲音,然後摘下頭盔,或是失落搖頭,或是欣喜若狂,或是陷入迷茫。
但這些蟲,無一例外,在參悟台規定的那三十分鐘時間內,收到的來自生命之樹的回應,都是極細微的。
哪怕精神力等級高如容玉煙將軍,或是當今的太子殿下,他們佩戴上參悟台頭盔,也不過是在幾分鐘後,才聽到生命之樹的鳴響。
像嵐望舒這樣,隻戴了短短幾秒鐘,就因為過於吵鬨的聲響,而被迫摘下頭盔的情況,四十年來,敲鐘蟲,隻遇到過一次……
停頓片刻,敲鐘蟲驀地抬起手,從自己的光腦賬號裡,調出一張懸屏,懸屏上顯示著一條曲線。
那條曲線,記錄著參悟台的頭盔實時發送過來的精神力波動情況。
敲鐘蟲將那曲線的時間軸坐標往回撥過去,然後看到,就在數十秒之前,出現了僅持續三秒鐘的一個波峰。
那波峰的最高點,直接突破了表格的最高值。
敲鐘蟲盯著那波峰看了許久,久到嵐望舒不得不自行從參悟台走出來,來到他身邊。
敲鐘蟲這才轉過頭,看向嵐望舒。
他舔了舔乾燥的雙唇,喉頭上下滾了滾,然後問:
“閣下,您的雌父,是那隻從皇宮飛走的,鳳尾蝶嗎?”
嵐望舒目光變得深沉,“您,認識我雌父?”
敲鐘蟲還在聖保羅社會化撫養院裡生活的時候,曾受過嵐蝶衣的恩惠。
那時候,敲鐘蟲因為醜陋畸形的外貌而被收排擠和欺淩,是嵐蝶衣無償的、毫無保留的的幫助,將他從厭世和報複社會的可怕道路上拉了回來。
但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從決定長駐白塔,成為敲鐘蟲的那一刻,他就宣誓將自己的全部奉獻給生命之樹,隻孝忠於陛下一蟲,也隻聽命於陛下一蟲。
從此,他失去自己的姓名,失去自己在社會上的身份,隻以敲鐘蟲的名義,活在這世上。
他不應該再去回想自己以前在聖保羅社會化撫養院裡認識的蟲,這違背了他的誓言。
所以,敲鐘蟲最終什麼多的解釋也沒有說,隻緩緩搖頭。
嵐望舒眉宇變得深邃,他自然是不相信敲鐘蟲完全不認識他雌父的。
嵐望舒還想開口再問,卻被敲鐘蟲先一步打斷。
敲鐘蟲上前一步,一隻手緊緊攥住嵐望舒手臂,另一隻蒼老如枯枝的手從嵐望舒胸口撫過,最後抓住他領口。
他駝背非常嚴重,身體常年呈現九十度彎折,站立時,頭頂隻到嵐望舒肩膀位置,此時要攬住嵐望舒,便被迫高舉起雙臂。
他抬起頭,仰望著嵐望舒,顫抖著雙唇,用沙啞的嗓音問:
“您的精神力等級,究竟是多少……是多少!”
嵐望舒的手臂被對麵的雌蟲捏得有些疼,領口也被對方扯得變形。
對敲鐘蟲這突如其來的失控行為,嵐望舒有些招架不住,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而不需要嵐望舒回答,敲鐘蟲已經自己改了主意,他搖著頭,垂下眼,快速地呢喃:
“不不、不、不要告訴我,我不需要知道,也不要告訴任何蟲……不要告訴任何蟲……”
說到一半,敲鐘蟲又驀然抬起頭,死死盯著嵐望舒雙眼,問他:“你的精神力等級,你告訴任何蟲了嗎?有其他蟲知道嗎?容玉煙將軍,他知道嗎?”
嵐望舒搖頭,一字一頓地,清晰地回答他,
“我沒有告訴任何蟲,包括容玉煙將軍,也沒有告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