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的笑容漸漸消失。
他看著手中的火折子:“點花……”
“點的是煙花,咻地一下,有火竄上天的那種。”徐生殷切地解釋,“君侯勿怕,不過五個而已。太醫令已經候在偏殿了,小道與君侯同生死,共患難!”
誰要與你同生死共患難??陳平恨啊,沒想到此花非彼花,放了還有受傷的風險,早知道就和大王多多了解了,得意忘形果真要不得。
想他功成名就,從九卿朝著三公進發,竟淪落到這樣進退兩難的境地,陳平沉默良久,道:“徐名士,不如你來助我。”
徐生謙卑地看著他,一切儘在不言中。
“君侯,萬萬不可啊,換上小人就是欺君,小人不敢。”他小幅度地打著哆嗦,努力維持仙風道骨的形象,“您看吉時已至……”
陳平:“……”
另一邊,皇親與功臣祝壽完畢,隨著太後走出殿門。
隻因太後親口說出了“賞花”二字,他們當即明白過來,哪能不捧場。宴上不談國事,人人都放鬆了許多,瞧著逐漸放暗的暮色,不止一人心懷好奇,猜測賞的什麼花。
賞花賞花,不是要白天才好賞麼?
早就有風聲傳來,說這是梁王殿下彆出心裁的賀禮,連帶著陛下的一份。
直至玉階映入眼簾,前院沒有盆栽的花,有的隻是燈火通明。
宮燈照亮了腳下的路,照得長信宮籠罩在璀璨之中,呂雉右手站著劉盈,左手站著劉越,心裡難得有些不平靜。
對於越兒所說的天上的花,她既期待又驕傲,想讓全大漢都看見,向所有人展示出來,故而走得動路的功臣,她全叫來了,也不單單隻讓親近的臣子赴宴。
大長秋深刻懂得太後的心理,還特意將長信宮裝點了一番。
眼前是橙黃色的燈火,見小兒子對她眨眨眼,呂雉心領神會,抬頭望向夜空。
沒見到花的功臣雲裡霧裡,見太後如此,也忙抬起頭。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就賭一把陳師傅和他的默契吧。劉越遠遠地給陳平加油,在心裡默數,三,二,一……
隻聽“咻”地一聲,肉眼看不見的白線竄上天空,不知飛了多久,停滯片刻,化為深紅色的花火。
所有人怔住了。
圓球狀的煙花凝結一瞬,在夜空舒展開姿態,邊緣一簇一簇,如花瓣般漸漸隱匿於黑暗,唯有長長的拖尾,昭示著它的到來。
來不及遺憾紅色煙花的消失,伴隨“嘩啦”的聲響,又一朵鵝黃煙花飛躍而上,綻開笑顏,與前一朵比美。從這時起,隻要有一朵消散,就有另一朵現於夜空,點綴其間,盛景延綿不絕。
劉越呼出一口氣,成功了。
眼底倒映著煙花的形狀,大大的閃著光。雖然與後世無法相比,隻能調出紅和黃的顏色,也比不上書中的圖案精致,透著粗糙,但在他看來無比美麗。
劉越想了想,悄悄許願。
希望山河宴治,四海皆平,母後可以天天開心!
嗯,也希望以後的以後,自己可以做一條真正的鹹魚。
呂雉心頭溫熱,湧動著說不清的明光,能叫她在入睡的時候含著笑。溫熱流入四肢百骸,太後一瞬間認定,這是她賞過的最好看的花。
千金也換不了。
煙花持續了半個時辰,直到最後一朵不見蹤跡,仿佛陷入夢境的人們這才驚醒。
宮燈熱熱鬨鬨,廊下很是安靜。有張大嘴的,有閉著眼回味的,還有目露驚豔,忍不住要做賦的。
這與天罰
相反的神跡,居然是人為獻上的賀禮?!
其中,唯有吳王劉濞毫無心思欣賞。
他表麵笑著,內心沉到了遙遠的深海。自從“主動”獻出豫章郡,失去上天賦予的銅礦,他不動聲色,態度放得極為謙卑,沒有讓任何人看到自己的失態,隻記得“識時務”三個字。
韓信能忍□□之辱,他如何忍不得,隻要熬過太後的壽辰,他便能保住性命,回到自己的封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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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一朵一朵綻開的煙花,重重刺在他心上,如火一樣將他燒灼,劉濞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卻說不出有哪裡的不對勁,叫他覺得熟悉,又說不清熟悉在什麼地方。
他站在這裡,就像軟刀子割肉般痛苦。他也沒心思去想煙花是如何製成的,按捺住心中陰霾,耳邊忽然傳來一道問詢:“好看嗎?”
轉過頭,劉越努力穿過人流,來到吳王身旁,露出禮貌又友好的笑。
劉濞:“……”
他強忍著嘔血的衝動,想起梁王前些日子說的帶他賞煙花,半晌道:“好看。”
劉越湊得更近了些,豎起大拇指:“吳王兄審美超絕,孤十分欽佩。”
劉濞隻覺喉頭的血腥味更濃了。
若他再聽不出來劉越的故意與諷刺,他還當什麼諸侯王,可此景此景隻能忍受,誰叫梁王是太後的心頭肉、掌中寶,有了今日的煙花,掌中寶的地位將會更加鞏固。
他不忍受,連僅剩的兩郡三十三城也會失去,他實在……輸不起。
因為他鬥不過呂雉!
見他點頭,劉越唔了一聲,還想找話題。
劉長原本張著嘴,滿臉星星眼,一清醒,便急著去尋幼弟,想要問問煙花是怎麼辦到的,為什麼會有紅黃兩種顏色,然後發現幼弟竟然在吳王身邊。他警鈴大作,拉著劉建往後方鑽,態度尖銳又敵意。
走得近了,劉長強調道:“吳王兄,日後我就國,淮南與吳交界處的銅礦也是我的。母後已經同意了,你一個快三十的人,可不許和我搶。”
劉濞:“……”
便是養氣功夫再好,也有了一瞬間波動。他從喉頭發出意味不明的幾道聲響,虛握著手,僵硬地點點頭。
“越兒?”終是皇帝拯救了他,給他留了最後的體麵。劉盈回過神,發現劉越不見了,連忙叫近侍找人。
越兒心中總有奇思,他要好好獎賞煙花的研製者,還有點燃賀禮的方士。應當是徐名士徐生負責的吧?
高興的皇兄重新牽起劉越,一起簇擁著母後,回到了殿內。劉長踮起腳看,趁人不注意的時候,扭頭白了吳王一眼,將驕橫表現得淋漓儘致,隨即踏踏踏地走遠了。
呂雉一邊走,笑容都變得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