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盈:“……”
劉盈沉默半秒, 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回憶在銅鏡前梳洗的麵龐,不確定地想, 他是用手擺弄的農具,應該糙不上臉吧。
這話對微服帝王的打擊十分之大, 更彆提散落四周,裝作路過的宦者,他們就像掐了脖子的雞似的,周圍一片安靜。
劉越覺得這話不能讓他母後聽見, 否則就要打破漢室關懷農人老百姓的傳言, 成為勁爆新聞流傳街頭。
中年大叔渾然不覺, 笑嗬嗬地回屋倒水。不多時, 捧出一個大海碗給劉越,又塞去一個黃粟團,豪爽道:“不夠叔還有。瞧這娃娃喲,眼珠子亮得很, 一個勁地盯著俺瞧,肯定是餓了渴了!可憐見的, 還是太瘦, 要多吃。”
被迫捧水抱粟團的劉越:“……”
他不確定地看了看自己,憶起武師傅誇他圓滾滾的時候,慢慢揚起眉梢。
這話才對。
宦者眼珠子都不會動了,叔……
見劉盈站在原地不動,身上塵土未去, 大叔連忙招呼他:“老弟發什麼愣?快和俺進屋。今天婆娘帶娃出門了,要她在,乾活就是偷懶, 還沒有老弟你那麼熟練嘞!”
老弟……
天知道,齊王劉肥都不敢這麼叫。宦者下一秒就要跌倒,卻見劉盈輕咳一聲,回過神,勉強糾正稱呼:“老哥謬讚,這是吾的幼弟,你看錯了。”
大叔左瞧瞧,右瞧瞧,“噢”了一聲:“瞧俺這眼瞎的。”
他一巴掌拍上劉盈的肩頭:“俺就俺嘛,叫什麼吾?聽著怪不順耳的,又不是諸侯天子,嘿嘿。”
所有人:“…………”
老哥你在梁園這麼久,就沒打聽過梁王殿下長什麼樣?
劉盈頭一次微服來到梁園,也是頭一次遇見這種情況。他神色僵硬,就是說不出那個字,劉越已是捧著碗,露出甜甜的笑容。
劉越眨巴著眼道:“俺哥務農前,是個讀書人。”
大叔一臉沒想到的表情,看劉盈的神色都帶上尊敬。他請兄弟倆落座,一邊收拾東西一邊道:“讀書人好啊,再過幾年,俺想送娃去墨院讀書,也不知道先生們能不能看上他。”
與化學家們研究危險的炸爐行動,從而很少出現在農人麵前不同的是,墨者一直是他們教導孩子的榜樣,見了蘇緩,梁園百姓都會熱情地稱一聲“小先生”。
而小先生眼中的恩人正在他眼皮子底下啃粟米,啃的彆有滋味珍惜無比,耳朵一動一動,吃相讓大叔不知不覺看呆了。
不論長大多少歲,劉越對吃的熱愛永遠不變,不論粗食還是精糧。便是略硬的粟米飯,也有前世聞不見的清香。
大叔扭頭看劉盈,麵帶譴責:“老弟啊,有多久沒叫娃吃飯了?你幫了俺,俺老豐感謝你,但苦什麼都不能苦孩子啊。”
劉盈:“……”
劉越才不能看皇兄吃癟,啃飯團的速度慢下來:“叔覺得怎麼才不算瘦?”
大叔理所當然道:“胖成球才好嘞。”
劉越沉思,是他錯付了。
憑空背上一口大鍋,想講道理又講不通,劉盈隻好應答下來,麵上卻是帶笑的。聽老哥和他東扯西聊,說梁園有多好,自種下新種,一年能有多少收成,看著那張黝黑的淳樸麵容,不自覺地生出親切,還有深深的向往。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必為朝政煩憂,該是多麼美好的日子?
不知不覺消耗了更多的時光,劉盈告彆大叔,牽著劉越的手走出裡屋。
劉越從衣襟掏出巾帕,擦擦嘴,本想問問皇兄散心散得如何,便聽他溫和地問:“越兒可知,梁園一共有多少戶人家?”
劉越麵容一肅,條件反射地進入答題模式:“一共一千九百三十二戶,六千一百二十人。算上周邊的莊園,地統共十萬畝,開墾農田共有三萬。去歲秋收,粟產為……”
梁園大小是上林苑的三分之一,還有許多的田地沒開墾。也賴皇帝太後使勁兒塞,恨不能年年擴張它的麵積,梁園在關中,可真稱得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幼弟答得極為流暢,劉盈驚訝之餘,不自覺帶上了鄭重。
不到八歲的娃娃,像是身臨其境似的,對梁園的運作了如指掌。答到一半,劉越被摸了摸小髻,又被揉了揉臉,話頭猛然一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