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轉過身, 緩緩、緩緩地吐出一口氣。
郡守也是詫異,拐了個彎想起韓司馬彭司馬是誰,隨即叫了聲好。這種時候, 蚊子再小也是肉,雁門郡的援軍過不來,他就隻能盼著梁園衛隊的裝備,能夠堪比長樂衛隊。
隻有足夠精良的裝備才能撐起持久戰, 至於戰鬥力,隻要到達平均水準, 就滿足他的期望了。而今他們的戰術就是拖,等一場場春雨帶來春汛, 土地變得足夠泥濘, 匈奴不退也得退!
這般想著, 郡守大步而出:“請二位司馬前往議事廳。”
計劃著邀請兩位殿下,他隨後看向陳平:“君侯可要一起?”
陳平恢複淡然的神態:“梁公自去吧。梁公也知,我那長子遠在長安,我們父子哪裡分開過這麼久?昨夜想他想得不行, 故而睡得不安穩, 現在準備補覺去……”
小吏終於恢複了一些體力,忙道:“君侯說的,可是世子買?曲逆侯世子也在韓司馬的軍隊呢!”
陳平:“???”
.
一路上, 郡守才得知, 兩位司馬除卻士卒,還帶了許多後備人才, 放在外頭都是大名鼎鼎。有入駐少府的墨家大賢,有備受稱讚的化學名士,有名滿天下的董公弟子、曲逆侯世子, 還有疑似逃家的留侯次子……
疑似逃家這個,叫郡守頓了下腳步。總體而言,他對韓司馬的好感蹭蹭蹭地上漲,彆的不說,單憑墨家乃大黃弩的製造者,就足夠證明他們的珍貴,大黃弩可是克製騎兵的利器!
連日陰霾的心,終於破了一絲晴,郡守踏進議事廳,卻見四周萬分寂靜。
近來越發克製不住自己、焦躁局勢的老牌將軍們,跪坐席間,猶如幾樽靜止的雕像。他們坐姿一個樣,神態卻是各異,這個眼睛瞪如銅鈴,那個麵色由紅變紫,還有人張著嘴,猙獰得能把小孩嚇哭。
詭異的場麵唬了郡守一跳,下一秒,他終於看到了末座的男人。
準確來說,是兩個。
一個容貌英俊,沉默不語,鋒芒內斂其間;一個身材魁梧,坐姿隨意,剛猛浮現其外。他們官職不過司馬,所著也是司馬的製式,卻叫郡守一時失聲。
沒人敢叫出那個名號。它代表著戰無不克的功績,牽扯著君臣不和的血腥,早就被掩埋塵土之下,曝屍荒野之中。
哦,還有一個連屍骨都沒得留。
“淮、淮……”
熬過開國那些年月,如今指揮士卒的老將,大多都在韓信麾下做過小兵。
這已經是心理素質極強的表現了,大白天見鬼不過如此,兩個蓋棺定論的死人都能複活,這是神術還是巫術?!
更彆提從前當仁不讓的三軍主帥,隻做了個衛隊司馬……
在韓信、彭越接連起身,利落行禮的時候,雕像們終於動了,他們和郡守一樣,腿軟著往後倒。
陳平不忍直視,他用眼神示意張良,你來。
張良有些無奈,不是因為眼前的場麵,而是自家叛逆的二兒子。他輕歎一聲,心想難不成是激勵過了頭,邊一心兩用,對著陳平頷首,示意用不上他,破局之人馬上就到。
“韓師傅,彭師傅。”劉越領著好奇的劉恒,邁開腿匆匆過來,驚起了滿堂寂靜。
好了,沒跑了。
劉恒差點摔在門檻上,隨之而來的是彭越的大嗓門:“殿下莫怕,臣這就為邊塞的弟兄們報仇!”
.
另一邊,快忙出殘影的季心收到了遠在長安的辟陽侯的急信。
他想了想,準備回頭和大王彙報一聲,畢竟審食其對他也有恩情。
不過借一個人罷了,他帶來的遊俠,恰恰有辟陽侯所需要的技者,況且這人技藝小眾,在雲中郡發揮不了什麼作用,倒不如前去長安,為梅花司作不一樣的貢獻。
做好決定,季心重新投入情報搜集工作。越是深入搜集“東胡”劫掠的消息,他越是咬牙切齒,曾目睹對方屠寨而自身無能為力的季心眥目欲裂,蠻夷爾敢!!
因著劉越叮囑,梅花司司長的第一要務便是保護好自己,季心沒有衝動地不顧安危,去砍殺匈奴騎兵。雲中民風彪悍,隨之而來的是遊俠盛行,他們有作惡者,有行善者,但不管是作惡還是行善,在匈奴肆意劫掠時,人人發誓屠儘蠻夷,這一切都帶給了季心便利。
他咬牙訓練斥候,把屬下都派遣出去,將武川縣周邊的一草一木都記進心裡,足足耗費了十天時間,請呂祿幫忙,製成了一副看得過去的立體沙盤。
但到底術業有專攻,沙盤還有許多不完善的地方,這是雕刻技藝無法彌補的。就好比空有寶山而無法施展,就算是相同的沙地,每個斥候探聽出來的信息都不一樣,一個說“在太陽下山的左邊”,一個說“離石碑五百步”……
要如何把它們完全挖掘,取其精華組疊在一起,從而形成正確的地形圖,實在殊為不易。
戰爭不是兒戲,沙盤與實際差距太大,是會死人的!
季布不眠不休,成日泡在沙盤跟前,泡得眼睛都花了。他一個恍神,擺錯了斥候探聽的水塘的位置,還來不及懊惱,身旁忽然站了一個人。
一個神采飛揚的少年人,眉心緊皺,嘴裡道:“錯了。”
季心本就心急,被這麼一說,火氣差些沒有刹住,此乃機要重地,這人如何能夠進來?
他凶悍的眉目顯現陰冷,張辟疆搶先一步開口:“水塘聚集在低窪之地,結合草木茂盛的長勢,往東……它隻能坐落在這裡。”
手指輕巧地挪動旗標,張辟疆繼續端詳,很快找出了沙盤上違和的地方,參照一旁記錄的斥候口述,將它們一一糾正。
季心恍惚了:“……”
往日不明白的問題逐一解決,他眼睜睜看著張辟疆用一刻鐘時間,完成他一天的成果,季心終於明白了世上為什麼有天才之說。
眼前這個少年人,對地形有著無與倫比的敏銳度。
也許他在山腳遙望一眼,就能畫出一整座山的起伏!
隻是因為心虛、不敢麵對父親的張辟疆,像找到了心儀的玩具一般,沉迷其中,幾乎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等成型的沙盤搬到議事廳的那一刻,所有人都震驚了。
劉越痛心疾首,把徐生的腦袋撥到一旁。自己眼皮子底下竟然溜過了這樣的人才,要不是張辟疆自投羅網,他們就永遠錯過了!
他早該想到的,太傅那樣的聰明腦袋,能生出什麼笨人?
說震驚或許不恰當,震撼更為合適。雲中郡眾人以為,梁園重甲騎兵的裝備,已是他們見過的最震撼、最酸得流口水的一刻,當下尤有甚之,郡守甚至站了起來,望著麵前宏大的事物。
這不是沙盤,而是對現實的複刻,是巧奪天工的藝術品。
郡守艱澀著嗓音,對韓信開口:“淮陰侯……”
“信已不是什麼君侯,稱我韓司馬就好。”韓信緊盯沙盤,一個計劃飛快地成型。他目光銳利:“明日,我與彭司馬親率衛隊,前往武川整兵,還請梁郡守助我。有冒犯之處,也望諸位見諒。”
郡守顧不得其他了,與將軍們一樣,眼底光亮大盛:“韓司馬是要兵分兩路?”
彭越似明白了什麼,輕嘶一聲,望向武川縣東部的高地,那是一塊明顯凸出的地形,與城牆相勾連。
韓信頷首:“還有,徹底放棄水頭寨與武川縣。”
-
劉越默默聽著,想起了水頭寨遇見過的青年,未來堅守雲中郡幾十年的英雄。
與尚且安全的武川縣百姓不一樣的是,一場又一場的戰鬥,讓魏尚幾乎成為了水頭寨寨民的精神支柱。故鄉對於漢人的重要性不言而明,何況經曆過那樣一場浩劫,魏尚就算拚死,也要守護他的家,徹底放棄談何容易。
他想了想,看向主動請纓的楊四虎,鄭重道:“若是不能行,孤去和他見一麵。”
楊四虎抱拳退下,如今他已收編到梁園衛隊當中,作為輕騎兵使用。韓信複生的震撼,被他放在心底,既然韓司馬同他強調速度,那麼他將舍棄一切,去追逐更快的速度,不論是尋找魏尚,還是殺儘匈奴。
魏尚依然堅守在水頭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