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清溪源平靜地度過了三天。
我已經快習慣這樣的生活了, 也逐漸和這裡的人熟悉起來。
這裡的環境很好,空氣和食物都很新鮮。人們相處的和諧友愛,沒有嫉妒, 也聽不到爭吵,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孩子們總喜歡圍著我和陀思玩,卻對森林太郎視若不見。
陀思多數時候會捧著童話書, 給孩子們講一個又一個妙趣橫生的童話故事。偶爾也會躺在搖椅上, 閉目養神。
我問起他什麼時候能讓我們離開書中世界, 他隻是眨眼。
“這裡不好嗎?”他反問我, “源醬, 沒有比這更好的世界了。”
我搖了搖頭:“這裡再好, 也不是真實的世界。”
“那你就把它當成真實存在的。”他歪了歪頭,“我們一樣可以在這裡生養孩子, 安靜地度過一生, 這不是你企盼的嗎?你和江戶川結合, 不也是因為想要這樣的生活嗎?”
大概是因為這裡是他創造的世界, 所以他說話也更加大膽隨意了,還生養孩子,真想把他的頭打歪掉。
我再問下去, 他已經睡著了, 書本蓋在他的下頜處, 一雙眼睛已經安然地閉上了。
很明顯他是拒絕回答我的問題, 他不想讓我們回到現實的世界。
埃德加愛倫坡的書, 可以將讀者吸進書中的場景,算上這一本,我一共進去過四本了。
第一本是陀思私人定製的雪山墳場,第二本和第三本是愛倫坡主動送來向亂步挑戰的推理,我在裡麵猜的凶手一個都不對,最後是直接躺贏的,第四本就是這本童話鎮了。
第二本和第三本是因為亂步全部找出了凶手,解開了謎題,我們才回到了現實世界,契機是解開謎題。
第一本是在天人五衰陰謀徹底破滅時,我被從裡麵放了出來,契機應該是他們的失敗。那麼這一本,找到契機,應該也能出去。
我之所以急著出去,還有一個原因。
森林太郎已經整整三天沒有吃東西了,隻飲了一點水。
他點的餐盤永遠是空的,而我將我的食物分到他的餐盤裡後,食物又會消失不見。不僅如此,他打開蓄水的竹管,流淌出來的永遠是黑泥。
他也看不到任何有色彩的風,漂亮的景物,甚至包括那些活潑可愛的孩子。
他所能看到的,除了我和陀思,就是一片漆黑,什麼都沒有。
……就像是被這裡完全排除在外一樣。
“除了你的眼睛,源小姐,我看不到任何東西了。”
三天前還能看到我的衣服,兩天前還能看到我的臉,現在隻能看到我的眼睛了。
偏偏我的眼睛還是黑色的。
“抱歉,森先生,把你卷進來了。”
“你不用道歉,錯不在你。”他停頓了一下,麵頰上浮現出笑意,“是我自己想看看是怎麼回事,於是就跟進來了。請原諒中年男人的好奇心,大概是被愛麗絲給傳染了吧。”
他故意想讓氣氛變得輕鬆一些,但我卻一點都笑不出來。
我歎氣:“森先生,你現在想念愛麗絲醬嗎?”
“當然。”森林太郎毫不猶豫地說道,“她是我珍視的寶貝。”
“愛麗絲醬現在看不到你,應該會在家裡哭吧。”我有些猶豫,該不該告訴他實情,如果陀思不說契機,我們可能會困死在裡麵。
我倒未必會死,但森林太郎很快就要餓死了。
“不會哭的。”
“嗯?她是個堅強的女孩啊。”
“不,隻要有甜食,她就不會哭的。況且,”森林太郎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說“況且”之後的內容。
“我們必須想個辦法回到現實世界裡,”
我太了解陀思了,如果他不想告訴我,就算我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會說一個字。
“那個人,帶我們進來的人,從以前就把我愚弄在掌心。但是我很沒用,憑我的頭腦,根本沒法想出辦法。”
森林太郎沉默了許久,手指在我的眉心點了一下。
“無論是怎樣的困境,理論上一定會有破解之法。你先不要喪氣,想想看,你和我看到的東西有何不同?”
——你和我看到的東西有何不同?
我想了想,我所看到的是一個童話般美好的世界,而森鷗外什麼都沒有看到,除了陀思打發時間跟他下的那盤國際象棋,他什麼實體物質都接觸不到。
陀思是這個世界的創世者,那麼他事先就已經寫好了某些法則。
“造成這種局麵不同的,一定是因為某些特殊的因素。”森林太郎低頭思索道,“我們一樣是外來客,所受到的待遇卻是天差地彆。”
“那個,我和他有……交情。”
我不好意思告訴森林太郎,我和陀思曾經是一個團隊的,認識也有十年之久了,他給我的待遇應該會比給森林太郎好一些。
“我覺得他並不是看重交情的那種人。”森林太郎低聲說道,“否則就不必在餐前多此一舉,強調要為世界祈福的規則了。”
“他這個人一向神神叨叨的,你不用在意。”
“哦?那我問你,在那時,你是真的如他所說,在為這裡的世界祈求祝福嗎?”
祈福並不是一件難事,對我來說,隻是在心裡默念幾句話的事。
我點了點頭:“就祈福唄,雖然這裡的人是NPC,但對我還不錯,吃飯和住宿,都多虧了他們的幫忙。”
森林太郎又說:“我卻是希望這裡被毀滅。”
“誒?”
“建立在幻境裡的東西,通常會蒙蔽人的雙眼。”他輕聲歎了一口氣,“這次倒是反過來了。看來想離開這裡,就需要打破這裡的規則。”
“請你說清楚!森先生!”
森林太郎卻沒再說下去了。
他的手指最後輕輕地擦過了我的眼睛,“源小姐,你的眼睛是黑色,卻沒有被黑夜吞噬,我看到它,依然在,閃閃發光。”
我低頭看去,他的身體已經從下往上,在慢慢消散了。
“那麼就用這雙眼睛,來找尋答案吧,我會為你祈求祝福……”
伴隨著這句話的最後一個音符落定,森林太郎的身體已經完全消失不見了。
“森先生!森先生!”
我跑出房間,跑向原野,路的儘頭,是正在湖邊拉大提琴的陀思。
他眉眼緊閉,神情專注,似是沉醉音階,又像是在醞釀一個陰謀。
“彆拉了。”
我一把奪過了他的大提琴,他被迫中止演奏,抬眸看著我,“森先生呢?森林太郎人呢?你把他弄到哪裡去了?”
“如果你是為他的事,那我無能為力。”陀思坦然地說,“他心思不純,所以已經被世界消除了。”
“消除?”
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我腦海中出現了愛麗絲因為失去父親而嚎啕大哭的樣子。
“這是世界的規則。”陀思也不在意被我奪走的大提琴,雙手抱臂,看向天空,“這個世界是多麼的美好純粹,所有帶有黑暗和自私的因素都不被允許存在。”
我震驚了:“所以你先前想建立的世界,其實是這樣的?並不是簡單的沒有異能力?”
“沒有異能力,隻是少了一種犯罪方式、一種犯罪途徑。我想建立的,是真正沒有犯罪行為和自私行為的世界。你不覺得這裡麵,到處充滿幸福嗎?沒有犯罪,沒有戰爭,沒有饑餓,沒有痛苦,孩子們得到了最好的祝福,每個人都有著一顆為世界祈福和平等愛著世人的心。”
“如果不這樣,就會被這個世界抹殺嗎?”
“對,那就是觸犯了世界的規則。”陀思微笑,“那就會被規則所淘汰了,和森先生一樣。”
“你瘋了。這是強製扭曲人的感情。”我抬手,往陀思的臉上揚去,“這是真正意義上的泯滅人性啊。”
哪裡還有幸福可言呢?
自私自利是人的本性,終其一生,我們都在大公無私和自私自利中反複橫跳,試圖找到一條適合自己的路。
至於打鬥犯罪、見義勇為,這些都是人性衍生出來的東西。
有錯,有對,有邪惡,有正義……這些千千萬萬的東西加起來,才構成了完整的人類。
沒有哪個個人的道德標準是可以拿來當成世界規則的。
“你的春秋大夢該醒了。每個人的幸福根本都不同,你無法用NPC的感受來決定全人類。你不應該也沒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