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歌沉默三秒。
翻一個身, 瞬間從夢境跌回現實。
一睜開眼,就看到學校宿舍的蚊帳頂。
下午一點, 宿舍裡除她之外隻有一位室友在悄然無聲地看電影,空調嗚嗚地往外吐冷氣,一道玻璃之隔,窗外驕陽似火。
“倪歌?”周進見她半晌不說話, 以為她又睡過去了,低聲問, “你醒了嗎?”
“嗚……”倪歌回過神, 趕緊道,“醒了。”
她完全意識不到, 她現在的聲音像一隻貓咪, 懶懶的, 軟唧唧的,“辛苦學長了,我這就下來。不過可能得麻煩你多等一會兒……對不起, 我確實剛剛睡醒。”
周進笑意飛揚:“沒關係,你慢慢來。”
掛斷電話,倪歌沒有立刻下床。
她盯著蚊帳發了會兒呆,著魔似的,伸出左手,摸摸右手。
熱的。
兩隻手都是熱的。
可夢裡冰雪冰冷的觸感, 和少年與她十指相扣的溫暖, 都像是發生在昨天。
她緩了一會兒。
爬起來, 換衣服下床。
“小歌。”室友楊妮坐在底下看電影,聽見聲音,摘掉耳機抬起頭,“你醒了嗎?”
“嗯。”
“那,下午的授牌儀式,你還去嗎?”
倪歌理所當然:“去啊。”
“但……”楊妮一時語塞,“你前一晚,不是為學校宣傳片的事,熬夜熬到很晚?”
“那有什麼關係。”倪歌雲淡風輕,一邊說一邊飛快地換衣服化妝,“宣傳片是宣傳片,授牌儀式是授牌儀式,兩件事又不衝突。”
楊妮啞然。
她發怔的功夫,倪歌已經換好裙子,化好了妝。
今天外麵三十多度,她下午還要出席授牌儀式,所以挑了件看起來不太日常的裙子。無袖小白裙,裙擺層層疊疊地蓬起,不規則的下擺剛好到達膝蓋,細細的腰帶掐出不盈一握的腰身。
出門之前,她將長發高高挽起束成馬尾,尾段卷曲,整個人爽朗利落。
“我先走啦。”提起包,倪歌回頭,兩眼彎彎地笑道,“楊楊,下午授牌儀式會場見。”
***
走出宿舍,盛夏陽光劈頭蓋臉地打下來,遠遠就看到周進。
青年麵容清俊,隻身一人立在樹下,戴著黑色遮陽帽,穿著簡單的襯衣長褲,手中一個巨大的外賣袋子。
他低著頭看手機,有小學妹路過,小聲討論這位顏值惹眼的學長。
倪歌小跑過去,也學著小學妹們叫:“學長。”
周進抬頭,見到她的裝扮,眼裡有驚喜一閃而逝:“叫我名字吧。”
“等很久了嗎?對不起,我剛剛在睡覺。”倪歌真情實意地感到抱歉,卻掠過了稱呼問題,“不過我看到有小學妹向你搭訕,那學長應該也不算白等,哈哈哈。”
她隻是開個玩笑,周進卻很認真地道:“我拒絕她了。”
於是倪歌就覺得,這個玩笑不好笑了。
她舔舔唇,低頭指指那個外賣袋子:“都是給我的嗎?”
“對。”周進企圖靠食物誘惑她,“我聽孟媛說,你為了學校的宣傳片,最近一直一宿一宿地熬通宵。所以我猜,你今天肯定也忙到沒空吃飯。”
他說話的功夫,倪歌在心裡估算出了這兜食物的價格。
“謝謝學長。”她提議,“不如我們找個地方坐坐,我請你也吃點兒東西吧?”
多待一秒是一秒,周進爽快地答應下來:“行。”
倪歌轉身,和他一起往食堂走。
路上遇到認識的人,她笑著打招呼。
這是倪歌在A大的第三年。
三年前,她因為青年文學賽的光環加成,被A大降分三十分。後來又在高考時,以文科狀元的成績,高分碾壓進入現在的院係。
入學前記者采訪,她想來想去,想不出彆的原因:“也許是運氣很好。”
記者語塞,於是她又一臉嚴肅地補充:“我蒙的那幾道選擇題,竟然全都蒙對了。我自己也覺得,非常不可思議。”
這段采訪視頻讓她在網上小紅了一把,之後附中一屆又一屆的學弟學妹,開始前赴後繼地叫她“錦鯉學姐”。
倪歌坐在食堂裡,拆開周進帶給她的外賣。
第一個盒子,就是一條紅燒魚。
倪歌:“……”
“我中午在外麵吃飯,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就隨便給你挑了幾道菜打包。”周進微頓,問,“你應該不討厭吃魚吧?”
“不討厭。”禮尚往來,倪歌給他點了奶茶和下午茶的點心,“謝謝學長。”
“客氣了。”
進大學之後,倪歌獲悉一條人生哲理:
無論你的降分有沒有在高考中用上,特招的學生,總能得到老師們的額外關注。
所以外院一旦有什麼活動,有什麼聯誼,總喜歡拉著她去撐場子。
——周進就是她在一個類似這樣的場合,遇見的。
前年A大六十周年校慶,要拍周年紀念短片,想從外院找幾個成績好形象好,最好身上再有點兒“特殊閃光點”的學生。
第一個目標就鎖定上了倪歌。
周進是這個小片子的導演。
他比她大兩級,隔壁戲劇學院科班出身,明明也是畢業不久的學生,卻已經把新人獎拿了個遍。
這導致倪歌在剛開始同他打交道時,非常小心翼翼,一口一個“周老師”。周進也不負所望,表現得非常冷漠,每天工作都板著臉,嚴謹自律,惜字如金。
這種情況持續到拍宣傳片的最後一天的前夜。
倪歌和孟媛坐在校門口小燒烤攤吃串串,杯酒下肚,綿羊姑娘大聲地感慨:“我明天終於可以不用看學長的臉色了!我要大聲喊!周進臉色那麼爛!他一定會老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