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在第二天的傍晚時分, 一起回到北城。
容嶼第二次被停飛,部隊殷切地邀請他住進療養院, 被他拒絕了。
然而他也不敢回家。
他非常可憐,他沒有去處。
不過好在,倪歌非常熱情:“沒關係的, 我可以收留你呀, 來跟我住一起吧。”
容嶼把頭點得好像啄米。
然後她, 把他安置進了……倪清時的公寓。
容嶼:“……”
他誠懇發問:“倪倪, 萬一你哥哥突然回來了,我們怎麼辦呢?”
“沒關係呀,他每次回來,都會提前跟我講的。”倪歌理所當然, 幫他換床單, “而且我以前也經常來這邊住,隻要不動他的東西就沒事。我哥沒那麼小氣, 不會生氣的。”
容嶼:“……”
他摸摸行李箱裡那兩瓶, 回北城之前,宋又川特地塞給他的, 青稞酒。
宋大兄弟的話還言猶在耳:“既然你倆都要同居了,那你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把事兒給辦了吧。我看這酒不錯, 你還記得上次的效果吧?……對, 沒錯, 記得讓倪歌沒事的時候, 就喝一喝。”
容嶼當時答應得滿心歡喜。
然而現在,他覺得。
這事兒懸。
萬一他灌醉倪歌之後,大舅子突然出現,那可怎麼辦。
“容嶼。”倪歌收拾好床鋪,一回頭就看見他在發呆,趕緊拉著他坐下,“你餓不餓?晚飯想吃什麼?”
“我不餓,你也坐下。”說著,他摸索著把她拽過來,趁機在手背上摩挲兩下,“可能得麻煩你照顧我一段時間了,對不起啊。”
他看起來愧疚極了,倪歌卻覺得很心酸。
她趕緊道:“沒關係的,反正我現在沒什麼課,出版社工作也不忙……我一個人在家裡,也沒事做。”
“那你可以坐我腿上嗎?”容嶼捏著她的小爪子摸來摸去,聲音低沉沙啞,內疚地道,“我看不見東西,手裡總想捏點兒什麼……不然總覺得沒有安全感,心裡發虛。”
“啊?”倪歌愣了一下,“會這樣嗎?”
下一秒,她突然想起,沒錯啊,盲人們手裡,都是會握有盲杖的。
但容嶼這種好麵子的人。
當然不可能握著盲杖在街上走。
“對不起……是我沒想到。”她抱歉地走過去,被他拽進懷裡,“給你抱。”
小姑娘的身體軟唧唧,熱乎乎的。
容嶼將下巴壓在她的頭頂,嗅到她身上玫瑰精油的香氣,像一陣若有似無的,清淺的風。
——媽的,爽。
容嶼閉上眼,在心裡惡狠狠地想。
吃完晚飯,容嶼安靜乖巧地坐在原地,等著倪歌帶她去臥室休息。
然而她沒有立刻帶他去。
她牽著他,在屋子裡走了一遍。
“剛剛洗完碗,我把家裡所有利器都收起來了。收不起來的東西也都在棱角的地方裹了布,你一個人在這裡時,應該不會磕到碰到。”倪歌微頓,握著他的手,道,“但我得帶你熟悉一下這裡的房間布局,如果記不住的話……算了,你記得臥室和衛生間的方位就行了。”
容嶼被逗笑,伸手揉揉她的小羊毛,低聲:“你說吧,我記得住。”
倪清時的公寓其實不算大,普通的三室兩廳,因為建在高層,修建了一個非常漂亮的觀景大陽台。
“陽台你不可以去。”倪歌一間一間屋子帶著他走,走到陽台,嚴肅道,“外麵特彆危險,風也很大,會把人吹走。”
——媽的。
容嶼心裡的小人紅著臉捶地歎息。
她一本正經的樣子,也太可愛了吧。
他摟住她的肩膀:“知道了,我聽你的。”
她最後帶他回臥室。
“明天要早起,去醫院做檢查。”倪歌幫他鋪好被窩,看著他刷牙洗漱完畢,貼心地道,“你早點睡吧,晚安。”
說完,就打算轉身走人。
容嶼愣了一下,突然反應過來。
等等。
不睡在一起嗎……
他這麼可憐弱小又無助,都不睡在一起嗎???
“倪倪。”他趕緊叫住她,“你……我睡主臥,你睡哪?”
“次臥啊。”倪歌蹊蹺,“不然呢?”
“那個……”容嶼詞窮,“你晚上一個人睡,不冷嗎?”
“有暖氣呀。”
“……”
好恨喔。
容嶼惡狠狠地想。
難怪倪清時快三十了還連個女朋友都沒有,單身公寓裝暖氣就算了,放那麼多床乾嗎!
“……行吧。”他實在想不到彆的由頭,隻好沮喪地垂下尾巴,“晚安,倪倪。”
倪歌沒有多想:“晚安。”
微頓,她聲音很輕地道:“容容。”
幾天下來,她也被折騰累了。
幾乎是頭碰到枕頭,立刻就沉沉睡去。
然而後半夜,被敲門聲吵醒。
倪歌抱著抱枕爬起來,睡眼惺忪地拉開臥室門,見容嶼穿著睡衣站在門外,臉上和襯衣前襟都是水,額前的碎發被水浸濕,軟軟地塌下來。
整個人無害極了。
表情甚至有點委屈。
“怎麼了?”倪歌立刻清醒過來。
她半夜被吵醒,見他這幅樣子,瞬間一點脾氣都沒了,“屋裡的飲水機炸了?”
“……不是。”容嶼梗了一下,垂著眼,很愧疚地道,“浴室裡那個淋浴頭,不小心被我拔掉了。”
“……”
“然後水滋到了床上。”
“……??”這是怎麼做到的?!
“我本來想挽救。”他像一個做錯事的小朋友,手足無措地道,“結果……枕頭和被褥也濕了。”
倪歌的太陽穴突突跳。
她爬起來,放下抱枕:“我去看看。”
剛跳下床,又被他拉住:“你小心點。”
“……?”
“我剛剛過來時,忘了關浴室的水管,現在浴室可能已經淹了。”
“……”
他憂心忡忡:“你小心點,彆被水滋到。”
“……”
***
倪歌折騰了半天,才把主臥浴室裡的水排乾。
然後她將枕頭和被罩床單拆下來,放到暖氣上方去曬。
回次臥時,她身上出了一身汗。推開門,卻見容嶼還穿著濕衣服,坐在床沿上。
仿佛察覺到她靠近,他轉過來,眼神茫然:“都收拾好了嗎?”
“嗯。”
他非常抱歉:“對不起。”
雖然搞不懂這家夥為什麼大半夜跑去開淋浴,但倪歌對他實在發不起脾氣,軟軟道:“沒關係呀。”
她打開櫃子,幫他找換洗衣物,“你的衣服都濕了,介意暫時穿一下我哥哥的嗎?”
容嶼的東西都還留在西城,宋又川回去之後說要打包幫他寄過來,包裹今天早上才剛剛上路。
“當然不介意。”所以容嶼沒有拒絕,“謝謝你。”
“跟我客氣什麼。”倪歌笑笑,抱著衣服靠過來,將襯衣放在他手中。
她穿著質地柔軟的睡衣,半跪在床上。
探身去關燈時,兩條手臂饒過他的脖子,歪著腦袋,在他臉龐落下一個輕若無物的吻:“晚安,快睡吧,好晚了。”
容嶼趕緊按住自己不爭氣的小兄弟。
並默不作聲地警告它:
她對你這麼好。
你不要這麼齷齪。
然後他也低聲道:“好。”
一邊說,一邊迅速跟她鑽進同一個被窩。
然後長臂一撈,順勢將她摟進懷裡。
倪歌昏昏沉沉地翻個身,感覺背後貼上來一個灼熱的胸膛。
“唔……”
她迷迷糊糊地,有些熱。想推開他,卻被對方強硬地摁住。
一夜好夢。
***
翌日清晨,倪歌帶容嶼去醫院。
他的病例早在昨天就從西城解放軍醫院轉回了北城,部隊特地為他預約過專家,不需要排隊,看起病來倒也很快。
進診室之前,容嶼提醒她:“我這兒不知道要檢查多久,你彆在走廊上傻等,先下樓去吃早飯。”
“啊……”倪歌不打算離開,“但是,萬一你出來之後,找不到我,怎麼辦。”
他瞬間樂了,搓她小羊毛:“我的眼睛能感光,雖然看不清,但是給你打個電話,應該不成問題。”
回北城之前,他帶上了一部很久不用的老年機。
把1鍵設置成了她。
倪歌愣了一下,猛地抬起頭:“你能看見東西了?!”
言語內外,都是驚喜。
“嗯。”容嶼含糊不清,手還停在她腦袋上,沒有離開,“今天早上一起來,眼睛就能感光了。”
微頓,他捏捏她的小爪子,聲音很低很低地,笑道:“你真是我的小錦鯉。”
最後幾個字,他咬字很輕,尾音微微上挑。
她抬起頭,看到他半邊側臉浸在冬日初生的晨光裡,卸下平日的冷肅,依舊眉眼清俊,甚至有些柔和。
倪歌不知怎麼,耳根突然紅了。
“那我下去等你。”
她莫名感到不好意思,不動聲色地,把手從他掌心抽出來。
剛抽出來,又被他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