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追夢者“我看見你們了……我記得你們……(1 / 2)

第一百一十四章

“充滿鮮花的世界到底在哪裡,如果它真的存在那麼我一定會去……”

楊秋坐在亡靈蜥蜴的背上,於索倫森群山中蜿蜒陡峭的獸路上緩緩爬行。

這裡……是索倫森山脈瘴氣最濃鬱的區域。

哪怕楊秋戴著耳機聽著手機播放的《追夢赤子心》,陣陣刺激得人頭部神經發麻的鳴顫聲還是直往人的耳朵裡鑽。

“關於理想我從來沒選擇放棄,即使在灰頭土臉的日子裡……”

楊秋麵無表情地承受著來自四麵八方的壓力,即使經過的山林中那些似輕煙薄霧、又像層雲翻滾的迷霧扭曲出各種駭人造型,他也沒有回頭多看一眼。

“墮落者的墳墓”索倫森,這裡的瘴氣要擱兩個月前確實對他也會產生影響,但現在嘛……還真不帶虛的。

“也許我沒有天分,但我有夢的天真,我將會去證明用我的一生……”

亡靈蜥蜴攀爬進密林深處,在一處水潭前停下。

楊秋關掉手機播放器,摘下耳機,撩起長袍下擺從蜥蜴背上下來,盯住那處圍在灌木亂石中的、周圍地麵上還留有野獸足跡的水潭看了會兒,邁步走過去,踩進水潭中。

水潭平靜無波的水麵晃了晃……消失了。

一頭張著血盆大口、安靜地趴在亂石中的醜陋魔獸,凶狠、迅猛地咬向楊秋的雙腿。

楊秋一動不動,眼皮子都沒眨,隻安靜地注視著這頭醜陋的魔獸。

魔獸那比腦袋身體還大的嘴巴沒能合上,猙獰利齒碰到楊秋前,如馬駒般大小、扁扁地貼在地上的軀體便被解構成黑色塵埃,隨風消散。

當魂體間發生碰撞、或互相吞噬時,靈魂本質上的輾軋比不同物種之間的戰鬥力差距還要大;至多六~七百精神力的墮落靈魂異化而成的低級魔獸,強行攻擊相差十倍以上的楊秋,自然隻有灰飛煙滅的下場……

這個世界的施法者,可不是玻璃炮台。

楊秋在醜陋魔獸潛伏的地方坐了下來。

墮落成異化魔獸的靈魂,會無意識地往讓它們感覺舒適的區域靠攏,楊秋在瘴氣地帶轉了小半天才找到的這隻較為強大的低級魔獸,趴的地方看似平平無奇,實則內有乾坤——楊秋剛一坐下,便感覺到強烈的暈眩感,徘徊耳邊的鳴顫聲也越來越刺耳。

楊秋很滿意,調整了下呼吸,進入冥想。

感知敞開,沉積漫長歲月的瘋狂氣息像是驟然間聞到腥味的食人魚群一樣,歡呼雀躍地往楊秋湧來。

如果說外界的魔力是能讓人吸取養分的帶毒糖水,那麼索倫森山脈中濃鬱到已經產生質變、能用肉眼直觀地看到形態的迷霧瘴氣,就是沾之即死的劇毒。

他閉著眼睛,靈感全開,以精神視角冷靜地注視著這些湧向他的瘋狂氣息。

他“看”到的,不是劇毒,不是瘋狂,而是碎裂的、雜亂的靈魂碎片。

索倫森群山並非自古以來便被瘴氣環繞,四百年前,這片群山是拿巴倫大陸南部最大的商路。

當古神複蘇的陰影籠罩在整個大陸上空,當虛空惡魔開始從偶然出現的不穩定時空裂痕中殺出,索倫森的群山,才像是被詛咒了一樣,漸漸變成生命禁區。

兩百多年前,楊秋還在老頭子的法師塔裡熬日子時,索倫森山脈就多了個“墮落者墳墓”的彆名……誰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失控者將這片群山當做了埋骨之地。

可以確認的是,這個巨大的“墳墓”並不是什麼清淨的長眠之所。敞開靈感的楊秋,“看”了許多碎裂得已經不能稱之為靈魂,隻剩下吞噬殺戮本能的碎片。

他“聽”到它們的聲音,渾噩混亂的哀嚎鳴顫像是鋼刀一樣切割著人的神經。

楊秋平靜地“看”著它們。

就像看著卡摩爾,看著威斯特姆,看著他所遊曆過的地方那些苦難迷茫麻木機械的人們一樣。

它們,也是眾生。

楊秋在地球上的出身並不怎麼樣,他的原生家庭一團糟,拋妻棄子的父親,小事明白大事糊塗的母親,不靠譜的親戚……

在楊秋上中學前,記憶裡印象最深刻的是每到年節時老媽就會給他穿上最破的衣服、拉著他跑去居委會找人訴苦,就為了居委會慰問低保戶時他們家能多領半桶油,幾斤米麵。

是的……因為父親不負責任地拋妻棄子的關係,在老姐楊英成年前,他們家的部分生活費來源是他和老姐的低保。

老姐高中畢業放棄大學去工作了,他們家的收入超過本市低保標準了,楊秋才從硬著頭皮表演可憐巴巴的尷尬中脫離出來。

他從沒覺得自己的人生有多幸福,在上了高中後發現同齡人中有那麼多出手闊綽的同學後也沒少怨天尤人。

直到他莫名其妙地來到這個世界。

他才發現……原來人生可以更苦。

原來他老媽為了半桶菜籽油和幾斤米麵就拉著他去表演根本不算什麼,有的是人明明汗水摔八瓣地勞動過了,還得為了求得自己應得的幾塊黑麵包跪下來舔管家老爺的鞋子。

原來他對同學的羨慕眼紅可笑得不值一提,有的是人天生高貴、享儘奢華;有的是人從出生起便被貼上卑賤標簽,不知道什麼叫改變人生,不知道什麼叫希望,最大的願望是死的時候不要餓著肚子。

原來課本上寫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是這麼沉重的字句。

原來“眾生皆苦”這個佛家概念,不是說著玩兒的。

楊秋不甘心接受這種讓人多看兩眼都能讓人遍體生寒的世界,他拚了命地掙紮求存,拚了命地變得強大,他想回家,就算回不去了,至少也要想辦法撬動這個操蛋的世界、不讓自己白白遭了這場無妄大罪。

可現實是絕望的,楊秋越強大,便越發現自己其實什麼都做不到——後膛槍時代仍能革命,可在這個諸神遍地走,超凡不如狗的世界,他無論如何推演、如何計算,都看不到半點兒成功的希望。

彆說是人民翻身做主人了,就連次一等的資本革命都做不到。

這個世界早在他穿越前一百多年就完成了工業革命,到他穿越時,大城市的天空能看到密集往返的飛空艇,十幾萬噸的巨型海船橫跨外海,魔法蒸汽列車軌道鋪到了萊茵王國這種內陸國家的王都。

與魔法工業同步發展的,有全大陸數以千萬計的產業工人,有遍地開花的工廠和大批新興資本貴族。

這些新興資本貴族確實在某種程度上挑戰了封建貴族的權威,但距離社會變革、比如美利堅南北戰爭那種統一意識形態的戰爭,卻還有著相當逍遙的距離。

原因很簡單,古神這把懸在所有人頭頂的斷頭刀,和虛空惡魔的入侵,遏製了資本力量的膨脹擴張。

資本吞噬一切的天性被遏製,便會轉向保守,地球上那些瓜分了高端製造業便坐下來安安穩穩吃祖宗老本一吃幾十年的發達國家已經證明了資本在這方麵的惰性。

最有可能引發社會變革的資本都苟了下來,民眾又能如何?

楊秋又能如何?

他什麼都做不到。

他隻能讓自己去看眾生,看眾生的苦,聽眾生的痛。

他對現狀無能之力,至少要知道眾生的苦痛。

他敞開靈感,接納這些混雜著無數痛苦靈魂碎片的劇毒魔力,他聽到無數聲音在他的精神領域中哀嚎,他感覺到無數人的痛苦呻~吟在他的靈魂中回蕩。

他的靈魂,如撕裂般作痛。

楊秋不為所動,任由這些混亂瘋狂的意識在他的精神中穿梭。

有個聲音在哭訴著對母親的懺悔。

有個聲音在懊悔辜負了人生。

有個聲音在發泄對誰誰的不滿。

有個聲音在無意識地狂叫。

有個聲音在控訴命運的不公。

有個聲音在詛咒世間的一切生命,恨不能所有人都像它一樣墮落煉獄。

劇烈的靈魂撕裂疼痛中,楊秋的眼前,開始出現幻覺。

窮困的海邊小鎮,臭氣熏天的漁港,一個站在破木船邊,驚駭地看著他的男人。

男人討好地對他笑了下,說了幾句陌生人之間的寒暄便借故離開,頭也不回地往鎮裡狂奔。

他發現了價值九萬金幣的通緝犯,他急著趕回去通知治安官。

楊秋離開那座小鎮時,這個為了家人辛勤地苦熬了十幾年的漁夫,被打斷手腳掛在晾漁網的架子上。

他其實沒有做錯什麼,他隻是想發財,發大財,所以楊秋並沒有為難他……但他害得治安官被楊秋掛在風向雞上喝了一夜西北風,治安官當然不會放過他。

幻覺裡的男人,奄奄一息地看著楊秋。他的目光中沒有憎恨,隻有哀求討好。

楊秋記得這個哀求討好的眼神,記了許多年,許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