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七章(1 / 2)

若一定要找出不同來, 那也是好的方麵,青禾農場看起來很有秩序, 各方麵都打理的井井有條,監管人員工作都很認真, 在這裡接受勞動改造的犯人也都挺老實,他站在農田邊上觀察了好一會兒, 發現大多數人乾活動作比較嫻熟, 而且也肯下力氣, 這說明什麼, 說明平時也應該是這種狀態, 而不是搞形式主義。

徐局長行伍出身, 但父輩往上都是農民。

“徐局長, 再往前走就是荒灘了!”李場長臉上掛著殷勤的笑容, 好意提醒道。

但徐承天沒有理會他的話, 仍舊大步流星的往前走,一直到了乾涸的蘆葦蕩旁邊才停下腳步。

他抬頭望了望一眼望不到邊的鹽堿地,有些疑惑的問道, “這樣的地能種什麼樣的莊稼?去年你們農場的農作物產量如何?能不能供應自身的糧食供應?如果不能, 每年的缺口有多大?”

青禾農場從今年開春開始修建,因此沒來及耕種冬季小麥,聽取了當地農民的意見後, 分彆種植了大豆, 玉米, 花生等農作物, 第一批勞改犯是從其他農場轉過來的,人員比較少,勞動士氣也不高,因此種植的麵積有限,各自種了五十畝左右,當然了,土質本身就差,後期的施肥和管理也都有點跟不上,所以產量也很低。

現在農場裡有好幾千下放的勞改犯,這些人一年的口糧是個龐大的數字,收獲的那點糧食根本不值一提。

李場長回答道,”回領導的話,因為農場春天人員不到位,隻種植了一百五十畝的農作物,收獲的糧食總量在三萬斤左右。要是按照人頭算的話,每個人一個月三十斤的口糧,三千人就是十萬多斤,糧食的缺口還很大,不過,今年的耕種量是去年的兩倍,而且有七十畝冬小麥,估計今年秋天的總收獲量在十萬斤左右,到時候農場就會實現基本的自給自足!”

他的這個話聽著似乎頭頭是道,實際上摻了不少水分,首先,去年種植的大豆玉米等總產量隻有一萬七千斤,其次他的算法也有問題,一個成年人,尤其是還要從事高強度的體力勞動,一個月三十斤的口糧是遠遠不夠的。

現在食堂裡供應的飯菜已經很差了,每頓都是水煮蘿卜或白菜加上兩個玉米麵饃饃。饃饃做的很結實,個頭也不小,三頓六個就不止一斤了,而且不少人還能僥幸多打上一個饃饃。

也就是說,現在很多人吃不飽,但口糧也不止一個月三十斤。

李場長或許能糊弄得了彆人,但對於經曆過槍林彈雨和各種政治考驗的徐局長來說,對細微末節最敏感,一下子就聽出了問題。

他瞟了李場長一眼,算了一筆賬,“今年風調雨順,各地的莊稼都獲得了大豐收,平城的農村作物平均畝產量在二百七十斤左右,我來之前跟有關方麵的同誌溝通過了,你們農場這地大部分都是鹽堿地,開墾改良的難度不小,三萬斤產量,那就是一畝地二百斤,能有這個產量真是讓人意外!”

李場長原來就是政工科乾部出身,練就了厚臉皮和好口才,雖然謊話當場被戳穿了,他還是笑嗬嗬的說道,“徐局長,我們農場上下都乾勁兒失足,到現在為止已經開懇出來三百多畝地了,最好的地塊都耕種了冬小麥,要是沒有旱情的話,估計到明年農場在糧食上就能實現自給自足!”

李場長剛才吃了吹牛的虧,就刻意少說了農田的數量,實際上,經過農場辦公室的測量,他們開出來的地至少有四百畝了,即便是產量低,明年也差不多能實現自給自足。

徐局長沒理會他,也沒點頭。

一直站在他身後沒有說話的程秘書說道,”局長,這裡風大,馬上也到中午了,不如先回去吧!“

徐承天點了點頭,十分嚴肅的對李場長說道,”等一會兒做一個全麵的口頭工作報告!“

李場長這個人其實口才是很好的,前些天給農場的犯人上思想政治課,他滔滔不絕,一連講上兩個鐘頭都沒有問題,而且他尤其善於做口頭報告,就笑著答應了,說道,“好,一切都聽領導的!現在請領導去食堂吃個便飯吧!”

因為之前上頭有明確的指示,現在國家還出於比較困難的時期,各行各業在生活問題上都要遵循勤儉節約的基本原則,農場的犯人和監管人員吃的飯菜是一模一樣的,唯一的區彆就是犯人定量,工作人員管飽,吃多少都不限製。

鑒於上次盧主任來農場的經驗,而且李場長得到的消息,這一位徐局長又是盧主任的上級,所以工作作風應該是一脈相承的,因此,李場長沒敢讓食堂另外開小灶。

一行人在食堂的小飯廳坐下,很快師傅端過來幾大碗菜,一碗是燉蘿卜,另一碗還是燉蘿卜,再有兩碗也是燉蘿卜,四大碗燉蘿卜旁邊,是一盤子玉米饃饃,一個個看起來又圓又結實,估計用來打小孩能打哭了。

因為農場的飯菜一直就這個水平,李場長自己每天中午也吃這個,他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很熱情的招呼道,“領導快坐下吃吧,這應該是第一鍋出來的,乾淨衛生而且還熱乎著呢!”

一直繃著臉的張處長看到表哥的蠢樣子,覺得特彆可笑。

其實徐局長的情況他們摸的很清楚,包括工作習慣,生活作風等等,但這些資料並沒透露給李場長,為的就是要然他在徐局長那裡留下一個不夠圓滑的印象。

這年頭混仕途不容易,不夠世故分分鐘就被滅了,但有時候不夠圓滑才能被領導認可。

程秘書黑著臉說道,“李場長這是什麼意思?要讓我們老領導吃憶苦思甜飯嗎?你們農場的犯人什麼檔次,徐局長是什麼檔次,你們把這些犯人的飯菜端上來,本身就是對領導的一種冒犯!”

說完還狠狠瞪了兩眼。

李場長額頭瞬間沁出了細汗,他連忙招呼人把桌子上看著就糟心的飯菜端走,又厚著臉皮拉著程秘書一起去跟廚師點菜。

農場食堂的幾個師傅做飯手藝都不怎麼樣,唯有一個姓丁的師傅水平還不錯,李場長把他叫到麵前,問道,“丁師傅,今天能做出什麼好菜來?”

丁師傅沒有眼力架,沒注意旁邊站著的程秘書,還以為他要加菜,笑著說道,“今天早晨出去遛彎,順便買到了一隻肥兔子,我給李場長做燒兔吃怎麼樣?”

李場長緊張的看了程秘書一眼,板著臉吩咐,“咱們農場今天來了京裡的大領導,你務必使出渾身的解數,用最短的的時間做出一桌豐盛的飯菜,當一項政治任務來抓!聽到沒有!"

丁師傅原來就是在鄉下做婚嫁酒席的做菜師傅,大字不識一個,也沒有什麼思想覺悟,整天想的就是買菜做菜,以前隻能做食堂的飯菜讓他覺得自己有些屈才,最近開始給李場長做小灶,自以為一身的本領有了有武之地,每天心情都好得很,現在一聽說大領導要吃他做的菜,又緊張又自豪。

這時候他總算注意到了穿著一身筆挺的解放裝,帶著眼鏡的程秘書,趕緊問道,“這位小領導同誌,不知道大領導喜歡什麼菜,什麼口味兒?”

程秘書看他雖然土啦吧唧的,說話倒還識趣兒,就說道,“徐局□□林彈雨,為黨和人民立下了赫赫戰功,但也因此胃腸功能不行,適合吃軟甜和比較好消化的食物。”

丁師傅一聽明白了,原來是老年人的標準口味,這個很好辦,做兩道油炸素點心,再做兩道紅燒的菜就行了,他又問道,“老領導喜歡吃海鮮嗎?”

青禾農場離碼頭不算遠,騎著自行車不用半個小時就能到,碼頭上什麼魚蝦都有,小魚小蝦特彆便宜,前一陣子農場總會買上兩簍子放到燉菜裡,最近按照要求降低了飯菜的標準,就再也沒買過了。

不過丁師傅自己去買過幾次,都是為了給李場長加菜。

程秘書點了點頭。

丁師傅興奮的搓搓手,腦子裡拉好了一長串的菜單,隻是這些菜雖然好做又好吃,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很多食材食堂並沒有。

農場負責食堂的大姐立即說道,"丁師傅需要買什麼東西你快說,我立即讓人去買!”

丁師傅不虧是做過婚嫁酒席的人,手腳相當麻利了,一個鍋裡煮著五香花生米,另一個旺灶上先將收拾好的兔子肉下油鍋炸了七八分熟,然後加上佐料放入砂鍋裡燉了十來分鐘。

燜兔肉,花生米,還有一盤子麵點師傅做的雞蛋餅很快就被送過去了。

徐局長嘗了一口兔肉,味道鮮美肉質酥爛,十分滿意的說道,“這道菜做的不錯!”

又隔了半個小時,程秘書正要去催菜,一大盤子清蒸魚上來了,然後是炒蝦仁,燉豆腐,紅燒肉,地瓜丸子,蘿卜絲丸子,最後每人上了一碗水果羹,當然了,這個季節沒什麼時令水果,用的就是蘋果和白糖。

這一頓飯徐局長吃得很是滿意,不過,生活是生活,工作是工作,絕對不能混為一談。

他慢悠悠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說道,“李場長,你現在就跟我彙報一下農場的情況吧,記住,必須實話實說,弄虛作假要不得!”

李場長其實早就打好了腹稿,他先從農場的基礎建設說起,再詳細介紹了每一批勞改犯的特點,最後把話題的重點落到了如何提高犯人的思想覺悟上麵。這個報告不長也不短,還算有理有據,主次分明,最後抓得重點也很對。

徐局長這次滿意的點了點頭。

簡單的午休之後,徐局長讓程秘書要走了一份農場犯人的花名單就返回平城了。

不過他依然沒有見陳友鬆,而是馬不停蹄地去了平城大學的工作組。

在農場沒發現有什麼異常,但徐局長一走進平城大學,看到校園裡來來往往拿著書本上課的學生,他立馬就發現了不一樣的地方,甚至在一瞬間出現了盧誌偉說過的那個詞:形式主義!

但他仔細一琢磨,或許說形式主義也不夠精準。

比較確切的說法應該是:平城大學太安靜了!安靜的仿佛什麼也沒發生。

這就很不對頭了!

王文廣現在已經完全適應了農場的生活和勞動強度,每天傍晚從食堂吃完飯回到自己的房間,整理完個人衛生後,他不像以前那樣立即躺到床上去了,而是開始認真思考以後的路。

誰也不知道,誰也說不清,他們這些被勞動改造的人到底要呆在農場多長時間才能被放出去,雖然妻子趙珍珍曾經私下裡跟他說過,現在是上頭有人要鬨亂子趁機整人,總有一天會撥亂反正的。

王文廣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

但是,如果這個時間很長的話,那怎麼辦?最近幾個月外頭的局勢他不太清楚了,但之前各地的運動可是轟轟烈烈,發展的勢頭特彆快!照這麼看,一年肯定不可能結束,三四年也未必可以。

要是窩在這農場五六年,他整個人都得廢了吧!

王文廣想想就覺得有點可怕,如果可能,這樣的日子他一天也不想過了,但有什麼辦法能讓他順利走出農場的大門呢?

想來想去,農場的條件很有限,除了改良土質比較切實可行之外,還真想不到彆的項目。

以前他擔任平城大學化學係主任的時候,手上負責的項目要麼有軍工背景,要麼是省級甚至國家級的大項目,但他們係裡的項目其實很多,改良土質的項目也有人做,他記得有個年輕的副教授就專門研究過這個,還發表了好幾篇的論文。

王文廣自己其實對這個項目很感興趣,他認為如果有些土質能夠得到改善,比如西北大沙漠,比如鹽堿地,那意義是相當重大的。

但項目具體的實施他是沒有親自參與的。

不過,這也難不倒他,即便前期沒錢沒人,但他調查一下情況,寫一個可行性報告和申請書完全沒有問題的,至於上頭能不能批準,那就不是他能控製的了。

有了想法兒和奔頭兒之後,王文廣比之前精神多了,白天乾活兒積極,晚上睡眠也很好,和他一個組的梁校長還以為是趙珍珍經常來看他的原因,很是羨慕。

這一天下了工,梁校長過來找他聊天順便蹭丸子吃。

說起來梁校長也是有點可憐,他和吳主任曾經那麼恩愛的夫妻。他來到農場後給妻子孩子寫了一封信,在信上除了報平安,還提到為了免受牽連,就不要來農場來看他了,農場的條件很好,吃得飽穿得暖,一切都不用擔心。

梁校長剛來的時候農場的確吃得很好,而且監管人員也沒有這麼凶,對他們都客客氣氣的,他一開始下地勞動不行,不但沒被訓斥,有個小年輕還幫著他乾活兒呢,不過誰也沒想到,這樣的好日子維持了沒多久就急轉直下了,剛過來的冬天,梁校長也吃了不少苦,生活上的艱苦尚可以忍受,讓他沒想到的是,妻子收到他的信,真的沒有回信,也沒有帶著孩子來探視。

知妻莫若夫,吳主任自來心思縝密,她本身又是教授物理學的,做事習慣了嚴謹和實際,作為一個女人,她從不會有任何不切實際的想法,既然丈夫說了不必去看他,而且現在的局勢的確很緊張,除了顧忌到孩子,她也不想給娘家惹來任何麻煩。

於情於理都說的過去,但不可否認的是,梁校長為此心情很不好,特彆是不比較還好,王文廣的小嬌妻趙珍珍來得最勤了,而且每次來都帶著一大包好吃的,他們這些人不光是他,很多人羨慕得眼睛都紅了。

趙珍珍帶來的蒸鹹肉王文廣是舍不得與人分享的,而且數量少她自己很快就能吃光了,但炸丸子這一類的食物,因為數量多,分一幾個倒是還可以。

王文廣拿了兩個粗瓷碗,往碗裡倒了滾燙的熱水,再泡進去三個炸丸子,和梁校長一個人一碗。

梁校長很快連湯帶水的吃完,說道,“文廣啊,等咱們出去以後,我一定天天請你吃螃蟹,母的,個個裡麵都是黃兒!”

王文廣笑了笑,說道,“老梁啊,天還沒黑就做上夢了?我倒不想吃螃蟹,最想吃一碗打鹵麵,麵條擀得細細的,湯是清湯,用蝦仁菜心做的湯頭,又清爽又鮮美!”

梁校長被他說得又餓了,忽然想起妻子吳教授,吳教授不怎麼會做飯,但會做手擀麵,而且隻用雞蛋和麵,煮出的麵條特彆有韌性,配上香噴噴的肉醬甭提多好吃了!他心裡歎了口氣,低聲說道,'文廣啊,你說,到底上頭什麼人跟咱們這些知識分子這麼過不去啊?”

王文廣下意識到看了一眼屋門,還好是緊閉的,他同樣壓低了聲音說道,“這種話以後千萬不要講了,你心裡難道沒有數兒?咱們現在應該考慮的是,如何儘快從這裡走出去!”

梁校長煩躁的抓了一下亂蓬蓬的頭發,說道,“你還說我做夢,你這這是做夢吧?這麼多人都進來了,單獨把你放出去?“

人的幸福感和滿足感是要對比出來的,粱校長雖然日子過得慘了點,但除了感情上有點受傷和吃不太飽之外,沒有彆的拖累,但吳啟元就不一樣了。

本來吳校長就已經六十多歲了,雖然下地勞動都是乾輕一點的活計,那也是很累的了,回來後還要忙著女兒照顧外孫。

天氣暖和了,吳清芳的身體狀況好了很多,就必須背著孩子下地乾活了,雖然婦女負責的活計很輕,但背著孩子在地裡轉悠一天也是很累的,吳清芳下了工甚至累得連飯都吃不下,這種情況下,小娃娃要是渴了餓了,就隻能吳校長來負責了。

說起來小娃娃也是可憐,媽媽沒有奶,就隻能吃飯了,趙珍珍送來的雞蛋他每天一早一晚吃上一個,用開水燙過後,才長了四顆牙的小娃娃吃得特彆香,眼神裡還帶著一股子動物般的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