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過仕途的人都知道,升官兒有點玄學,有時候不僅僅靠靠實力 ,甚至背景有時候都不靈,多少有些運氣的成分在裡麵,因此,一般人即使是升遷失敗,最多不高興一段時間就認命了,但老副書記不能認命,畢竟他的仕途已經走到頭了,沒命可認了。
老副書記不認命,但也改變不了現實,他被活活憋出來一場大病,沒過幾個月就去世了。
紅星公社的人都說他是活活被氣死的。
要是白縣長提拔的這個書記有能力還好,偏偏這是個好大喜功的人,為了得到領導的表揚和為下一步的升遷撈取政治資本,他每年上報的糧食產量都會高,惠陽縣生產隊的公糧一部分是按照人頭,另一部分是按照畝產量,新書記這麼做的後果就是,紅星公社交公糧數量明顯增多了,相應的,老百姓分到的糧食卻越來越少了。
這麼兩年下去,紅星公社越來越窮,又過了一年,已經是附近遠近聞名的窮鄉,鄰村的姑娘都不願意嫁過去。
但是這位吸血的新書記,不但一點問題沒有,而且據說很快就要升職了!
趙書記麵帶微笑的看著趙珍珍,“咱們工會的趙珍珍同誌,是幾個月前才來到縣裡工作的,做事態度十分認真,工作能力十分突出,短短幾個月的時間,不但抄了資產階級破壞分子的家,還揪出了很多有問題的人,為咱們惠陽縣的人民安全問題做出了很大的貢獻!但咱們縣廟小,工會更是廟小,現有的人員滿足不了現有的工作職責,現在我宣布,宣傳部的十一個同誌以後全部編入工會工作,原有的級彆和待遇不變!”
趙書記一公布完,立即轉頭笑著看向趙珍珍。
他本來以為,趙珍珍一定會生氣,雖然把其他部門並入到工會,主席還是由她來當,但這麼大的事情,提前不跟她通氣兒,是個人都會生氣吧。
但趙珍珍看起來就是沒有生氣,而且還笑了笑。
趙書記一愣,扭頭又對準話筒,大聲說道,“下麵請趙珍珍同誌講話!”
其實早在上一次白縣長就討論抄家的事情,把宣傳部的人員也叫到一起討論,趙珍珍就有了這個預測,如今他們工會在很多人眼裡是大熱門,估計不光是宣傳部的同事,其他部門的人員也願意調進來的。
她雖然年輕,但做領導的時間不短了,雖然一方麵要想法調動下屬的積極性,最有效的辦法就是背誦□□,但另一方麵也很講求實際,前不久市裡對她的工作很滿意,提出了表揚,她立即跟張處長要了福利,雖然錢不算多,分到每個人頭上五十塊到三十塊不等,但工會是清水衙門,之前每月五塊錢的獎勵都特彆有效,發獎金更是盤古開天第一回。
“首先非常感謝趙書記的信任!將宣傳部這麼多能乾的同事轉到了工會,其實我本人的能力很有限,都是靠著大家共同努力,團結一心才取得了現在的成績,我希望在以後的工作中,大家能繼續支持我!”
在這種公開會議上,在沒有明確規定發言內容和時長的情況下,有時候是說多錯多,所以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儘量少說話。
她衝趙書記微微一笑就下台走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趙書記有點失望,本來他都做好準備要看一場戲了。
不光是趙書記失望,宣傳部的部長嚴大姐也很失望,因為她也預料到趙珍珍肯定會不同意,即便是同意了,估計心裡也不高興,即便不吵不鬨,隻要露了冷臉,她也有本事趁機搭上話,在這縣政府,大家都公認她的口才是一流的,吵架水平也無人能及!
沒想到趙珍珍簡短發言後,連看都沒看她,直接就下台了!
趙書記召開這個會議的目的當然不隻是這一件事兒,接下裡的會議如常進行,一直到天擦黑才結束。
回到家後,郭大姐帶著幾個孩子剛從外麵回來,笑著說道,“你還沒吃飯吧,我帶了包子給你!”
趙珍珍一口氣吃了兩個包子,喝了一大碗水。
“王哥,梁哥,你看這個位置行不行?”
王文廣是學化學的,但對地質學也有一定的涉獵,梁校長是機械工程係的,但年輕的時候曾經幫著公社找水源打井,兩個人一起商議的打井位置一打一個準,一連打了三口井都很成功,出水量不錯,水質也不錯,打井隊的隊長為此很佩服,每次打井之前都要仔細問清位置
“往左麵半尺,對的對的!”
“王哥,你們這本領可真厲害,要是能指點一下我們就好了!”
自從參加工作以後,王文廣已經習慣了彆人稱呼他王老師,王教授,王主任,王校長,但他現在是接受勞動改造的人,而且已經被學校開除了,再這麼稱呼就不合適了,除此之外,現在最流行彼此稱呼同誌,但他們都是所謂的罪人,破壞分子,根本不配這個稱呼。
一開始他還不習慣,現在聽著也挺順耳的。
王文廣和梁校長從早上忙到現在,都累了一身大汗,不約而同的放下手裡的鐵鍁,這種時候也顧不上講究了,就坐在地頭上歇息一會兒。
兩個人相識一笑,梁校長感歎,”文廣,以前真是做夢也想不到,咱們兩個還能有一起勞動的機會!“其實他還有後半句話,不過在場的人太多,不方便說出來。
梁校長想說的是,當年王文廣回國任教,曾經多麼風流倜儻的一個人,也會有今天。
梁校長煙癮很大,他還不像王文廣非雪茄不抽,農場裡條件有限,想買紙煙也買不到,隻能從農民手裡買些煙葉子來抽。
“文廣,昨天我還和小蘇他們討論,若要按照咱們的計劃,實驗改良的土地一共有一千畝,這些地經過改良後,灌溉係統必須跟得上,考慮到出水量的問題,一口井大概能管二十畝地,共需要至少三十口水井,打一口井就需要一百五十塊,三十口井就是四千多塊了,這一項遠遠超出了咱們的預算!所以我看,不如咱們改一改吧,挑出來質量比較好的三百畝,若是隻打十口井,可能開支不會出入太大!”
王文廣皺了皺眉頭,梁校長的意見比較切合實際,但是他想到的卻是,加入隻改良五百畝地,不但實驗成本降低了,勞動力組織起來也比較容易,但這樣的話,耕種麵積也會減半,糧食的產量也會減半。
趙珍珍上次來的時候說過,因為冬小麥欠收,外麵已經出現搶糧慌了。
他們改計劃是很容易的,但造成的後果就是,農場那麼多地可能都會欠收了!
他沉吟片刻,說道,”要不,咱們再打一個補充報告遞上去?“
梁校長一貫謹慎,他搖搖頭表示不讚同,”文廣,本來農場就不同意咱們的項目,這是運氣好上頭批準了,咱們再要錢的話,估計就會在領導眼裡落下做事不認真的印象了,不如這樣,我看今年就這樣了,等到秋天莊稼成熟了,咱們的試驗田確實增產了,上頭的領導肯定會重視的,到時候咱們想申請多少資金都容易!“
雖然王文廣覺得可惜,但這些事情不會以他的意誌為轉移,就點了點頭,說道,“地塊少也有地塊少的好處!咱們一個人負責二十來畝就差不多了,這樣能更加精心一些!”實際上,二十畝也不算少了,雖然平整地塊,撒上草木灰等物做的改良劑,然後再翻地,修建特殊的水渠,灌溉等等這些體力活兒,農場會組織大家一起乾,但田地的日常管理和觀察,數據的采集都是需要自己動手的。
除此之外,還要參加農場的日常勞動,其實已經很累了。
水井全部打好後,也意味著土壤改良的工作進入了尾聲。
年輕的教授胡利農看著清亮亮的地下水順著水渠緩緩流進田裡,心裡甭提多爽了,排鹽灌溉的水渠和一般農田的是不一樣的,為此他熬了好幾個晚上,才琢磨出一個合理的方案。
現在這個方案已經被實施下去了。
“小胡!快過來!小心水濕了鞋子!”
胡利農衝昔日的恩師笑了笑,彎腰將腳上破了洞的膠鞋脫下來了。
他是王文廣回國任教的第一屆學生,今年才二十八歲,因為成績優秀畢業後直接留校任教了,這些年發表了不少論文,如果沒意外,本來學校明年的職稱評定,他能被評為副教授。
王文廣笑著搖了搖頭。
改良五百畝實驗田,聽起來是很大的一個係統工程,實際上勞動量的確也很大,但因為王文廣他們整個計劃都非常周全,不會出現返工和整改的現象,再加上有農場幾千名的勞動力,等到了六月末所有的地塊都收拾妥當了。
正好還能趕上播種玉米。
不要以為莊稼種下去了,等著秋天收獲就行了,還要及時觀察地塊土質的變化,及時做出調整,還有對於玉米幼苗的成長,也是需要日日觀察的。
因此,在兒子王建昌眼裡,爸爸一次比一次黑,一次比一次醜。
“建民建國,你們是不是放假了啊?”
王建國點點頭,說道,“是啊,爸爸,我們都放了十多天了!“
王建昌伸出拇指在嘴裡咬了兩下,突然問道,”爸爸,你們農場放假嗎?“
王文廣搖搖頭,說道,”不放假,三寶也放假了對不對?“
王建昌點點頭,說道,”對啊,哥哥弟弟和我都放假了!但媽媽隻允許我們在家裡玩兒,不能出去!“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因為小建明實在太小了,建民建國再大也是孩子,趙珍珍都是早上就做好孩子們的中午飯,下午一下班就趕緊回家。
王文廣扭頭看向妻子,說道,“珍珍,辛苦你了!”
趙珍珍已經習慣了忙碌的生活,照顧四個孩子雖然辛苦,但對她來說,更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不管在單位遇到了什麼樣的事情,推開家門看到四個孩子的笑臉,她的心情瞬間就會變好了。
她搖搖頭,說道,“文廣,你不用擔心我,我和孩子都很好,倒是你,最近瘦多了!你自己一定要注意休息!”
王文廣點了點頭。
前一陣子趙珍珍來的勤,那時候天氣冷各種食品也能放的住,他吃了一些有營養的食品,氣色好了很多,但最近因為操心的事情太多,的確晚上回到自己的房間會感覺特彆累。
而且最近食堂飯菜的供應又不行了,水煮菜裡沒有一滴油,小米粥倒是還有,但玉米麵饅頭就是定量了,每人兩個,想多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因為夥食的問題,李場長還專門開會解釋過了,他說因為今年冬小麥欠收,各地糧食非常緊張,他們農場的糧食雖然每月按時撥回來了,但難保以後每個月都這麼順利,因此,多餘的糧食不是農場貪汙了,而是囤下來,以備不時之需。
在場的有一個算一個,前幾年的饑荒誰都不會忘了,因此全體人員對此沒有任何意見。
王文廣又恢複了吃不飽的日子,而且乾活兒比以前還多了,還更操心了,不瘦就奇怪了。
他不說,不代表趙珍珍不知道。
她盯著丈夫的臉仔細看了半天,突然問道,“你是不是又吃不飽飯了?”
王文廣一愣,搖頭連連否認,“沒有沒有,絕對沒有的事情!最近太忙了,從早上六點就下地了,現在日頭毒,曬黑了是肯定的!”
趙珍珍不信他的話,有些霸道的說道,“下個星期我還來!到時候給稍些吃的來!”
雖然王文廣很想吃妻子做的炸油餅,炸丸子,燜雞塊還有油漬糕,但他更擔心牽連到趙珍珍,就說道,“天這麼熱,你做了也放不住,算了吧,大家都在一起勞動,一起吃飯,我不能搞特殊化!”
趙珍珍瞟了他一眼說道,“你是不是聽說什麼了?”
王文廣輕輕點了點頭。
前些日子農場來了一批新的勞改犯,恰好有兩個分到了他們一組,那個人是惠陽縣一中的語文老師,因為家裡有個在國外的姑姑被下飯了。這個老師因為才進來,說話口不擇言,把趙珍珍和她領導下的工會狠狠批評了一通。
王文廣一般不主動過問趙珍珍的工作,他還以為這次調到惠陽,就是像國棉廠一樣,單純就是負責工會的日常工作,這對妻子來說算是輕車熟路,應該沒什麼壓力。但通過那個老師,他才知道,原來這一份工作並不普通。
雖然這個工作可能對她,對孩子,甚至對他都是一種保護,但其實這是一個得罪人的工作,何況她又是一位年輕的女同誌。
雖然一中的老師就下放的問題將趙珍珍批評了一頓,但對於她抄劉福生和何明偉的家,以及扳倒白縣長,都表示了讚同,當然了,說這些的時候他已經知道了王文廣的身份,為此還道了歉。
王文廣無法想象,妻子一個人帶著四個孩子,來到人生地不熟的惠陽工作,一定是克服了無數的困難,才做成了實際是為民除害的事情吧。
隻是這樣出眾恐怕也容易樹敵,不說彆的,惠陽那麼多下放的人,這些人的家屬,如果懷恨在心,寫大字報揭發她每星期都來農場,和他實際根本沒有劃清界線!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寧願不見到妻子。
趙珍珍還以為他不能理解自己的工作,歎了口氣說道,“文廣,我也是沒辦法!處在這個位置上,上頭領導交代的事情不完成是行的!惠陽地方不大,我們工會已經將所有可疑的人員都下放到農場了,接下來不會有什麼大事情了,就是去廠礦機關做一下日常的宣傳工作就可以了!”
王文廣狠下心,沉著臉說道,”真是荒唐!齊老師的姑姑在國外,和他有什麼關係?珍珍啊,你好好想想,你做這些事兒真的不虧心嗎?“
趙珍珍抬頭看了一眼丈夫,想解釋什麼,但又覺得他說的的確有道理。
王文廣看到她委屈的小模樣,心裡被狠狠刺痛了一下,但還是咬著牙說道,“珍珍,我們已經離婚了,你是前途無量的國家乾部,連陳市長都欣賞的人,而我是一個需要勞動改造的人,以後,你就不要來探視我了!”
說完站起來轉身就走了。
四個孩子覺得很奇怪,他們還沒來及和爸爸說話呢,著急的大喊,“爸爸!爸爸!爸爸!”
王文廣聽了心如刀絞,腳下的步子卻越來越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