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修改)(1 / 2)

日子一進了臘月就過得特彆快了, 不知不覺間就到了年底, 但和往年相比, 無論是外麵也好,還是各家各戶也好,基本上沒有什麼過年的氣氛。

糧食供應緊張已經有大半年的時間了, 即使是家境比較殷實的人家,家裡的麵缸也早都見了底兒, 一天三頓的吃玉米餅子。再說了, 即便是有錢,買東西也比之前更加難了, 早在十一月政府已經下了通知,嚴禁一切農副產品和禽畜蛋類私自買賣,且取消了每逢一六的集市。

公社裡街麵上變得冷冷清清。

二爺爺對此很有意見, 他忍不住抱怨,“人家社員辛辛苦苦一年, 就指望趕個年集把養了一年的雞鴨豬賣一賣, 換些錢來置辦東西, 咱們買了這些東西也能過個好年!這下可好,誰也如不了願!”

二奶奶不像二爺爺那麼嘴饞,而且她的政治覺悟要高一些, 不高興的說道,“你就惦記著吃!後院的兔子還不夠你吃的!你是沒去村裡瞧,很多人家玉米餅子裡都慘麩子了!咱們頓頓大白饃饃你就知足吧!”

前兩年趙珍珍不停的囤糧食,趙青山一開始覺得侄女太誇張了, 但後來有些地方出現了旱災,再加上妻子周麗萍也覺得手裡有錢不如手裡有糧,趙青山的工作到處跑,私自買糧比彆人方便,看到有富裕的公社就捎帶幾十斤,斷斷續續下來也囤了不少。

廂房的地庫裡,少說也有四千斤糧食了。

這事兒不會告訴外人,但二爺爺二奶奶肯定是知情的,現在糧食不好買,他們老兩口和趙珍珍吃得都是囤下的糧食,就連趙青山現在每隔一個月回來,走得時候也總要帶走一大袋糧食。

二爺爺一聽老伴的這話兒沒脾氣了,吸著煙去串門了。

的確,現在大部分人家都吃不起白饃饃了,就連胡同裡條件最好的何家也開始吃玉米餅子了,何爺爺年輕的時候愛吃甜食,一口牙都快掉光了,平時隻愛吃軟爛之物,偏偏玉米餅子又硬又糙,他咬不動隻能泡到熱水或者稀飯裡吃,吃到嘴裡沒滋味的很。

要是能配一碗蒸雞蛋羹吃倒也勉強能吃下,家裡的雞蛋不少,何奶奶一買就是二三十個個,不過養在跟前的孫輩就有三個,小孩子們也不是天天能吃到,他一個老頭子就更輪不上了。

人的幸福感是要對比的,二爺爺一邊走,一邊想到這些,不知不覺情緒就輕鬆了不少。

看來今年過年多半吃不上燒雞蒸鴨和紅燒肉了,不過,他吃不上,彆人也都吃不上,而且連大白饃饃也吃不上,說來說去還不如他呢!

二爺爺走著走著就哼起了小調。

趙家屯趙老漢的心情就沒那麼好了,今年年景不好,不但冬小麥的收成不如往年,秋收玉米產量也不太行,但生產隊沒把這個情況往上報,因此交公糧的數目一點沒減少,這樣交完了公糧,分給社員每個人頭的糧食肯定就少了。

本來幾個孩子都分出去單過了,他們老兩口都能下地勞動,掙得工分也不算少,分下的糧食雖然不多,但溫飽是沒問題的。但有問題的是,最近半年,不但老三兩口子經常會來蹭飯,還有老大和老二家的兩個丫頭,動不動就來白吃,而且吃起東西來沒個夠,簡直就是兩個小餓鬼!

這不今天早上為了一口吃的,家裡簡直要鬨翻天了!

朱家英這個人也是骨頭輕,雖然趙老漢大半輩子對她都不好,現在更是如此,一般情況下有好事兒是從來不會想到她的,但她就不一樣了,看到老頭兒感冒了很多天一直沒好,經常咳嗽的吃不下飯,一大早就蒸了一碗雞蛋羹,想讓趙老漢趕緊趁熱吃下。

趙老漢卻覺得一家人在一起他不能吃獨食兒,非等著小兒子一家人來了才肯吃。

結果可想而知,小兒媳婦王國花一看到雞蛋羹小眼睛就賊亮,一邊和公公說話,一邊拿著勺子飛快的往嘴裡塞,偶爾喂一口給一歲多的女兒,等朱家英喂完雞也坐下來吃飯,雞蛋羹已經被王國花吃完了。

朱家英的氣憤可想而知,看到王國花還在用勺子響亮的刮盤子,最後一點兒盤子底兒也不放過,她實在是忍不住了,用手裡的筷子指著說道,“老三家的你真不要臉!這是我給你爸做的蛋羹,你怎麼能都吃了?”

王玉花放下勺子,帶著一分譏諷說道,“這不是爸爸不吃嗎,再說,也不是我一個人吃了,你孫女和傳河也吃了不少!“

朱家英聽到這話本來已經很窩心了,偏偏趙老漢還說道,“都是一家人,誰吃了都一樣!”

這話說的太沒良心,也太讓人寒心了,朱家英也不是一個沒脾氣的人,隻不過被趙老漢磋磨了大半輩子,有些事情不得不做出讓步,但此刻她實在是沒法忍了,一下子就竄過去,用儘全力上去就扇了小兒媳婦一個耳光!

王玉花肯定不會白挨打,婆媳兩個很快就扭打在一起。

趙老漢和趙傳河好不容易才將兩個瘋女人拉開了。

趙老漢拿出家裡僅有的幾個白麵饃饃,將小兒子一家打發走之後,看到哭哭啼啼的朱家英,厭煩的皺起眉頭,他吸了一袋旱煙之後,開始像以前那樣訓斥老伴了,“你也是的,一把年紀了還跟孩子一般見識!不就兩個雞蛋嗎,他們是咱們的兒子,兒媳,和孫女,是外人嗎?你這當長輩的真沒有一個樣子,你好好想想吧,等想明白了,老三家再過來的時候,她們年輕性子衝,一時拐不過彎來,你主動跟她說兩句軟和話!”

朱家英這次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瞥見桌子上放著一隻鐵水勺,拿起來就往丈夫身上拍。

趙老漢被這一頓打得好幾天沒起來床。

大概是察覺到了家裡要變天了,王國花主動上門,做飯的時候幫著婆婆洗菜燒火,吃飯的時候笑嘻嘻的跟婆婆說話,把她從外麵聽來的稀罕事兒竹筒倒豆子一般講出來。

朱家英以前最煩說東家長西家短,但現在她一邊喝粥,一邊聽得津津有味兒。

王玉花看到婆婆已經被她哄住了,話鋒一轉說道,“媽,你聽說了嗎,珍珍姐現在帶著四個孩子在公社住著呢!”

趙珍珍突然不在縣裡當大官兒了,而是被調到農場小學當校長,這事兒已經半年多了,朱家英當然知道了。不過,那會兒在縣上當官的時候,兩個孫女想去幫她看孩子,她不知好歹,沒領會到那是娘家人主動低頭呢,不但拒絕了,還挑唆的兩個孫女動不動就去支書家哭訴,好好的女孩兒,弄得跟兩個餓鬼似的,不但在家裡和兄弟搶東西吃,到了她這裡也是死吃一氣!

因此,小兒媳婦提到女兒,朱家英有些不高興,說道,“她高興在公社住,那是她的事兒,和咱們有什麼關係?”

王玉花心裡罵了一聲兒老蠢貨,麵上卻是笑著說道,“真是沒想到,珍珍姐也就讀到小學吧,現在人家當了校長呢!”認真說起來,他丈夫趙傳河還是初中文化呢。

朱家英撇了撇嘴,她的女兒她知道,不但哄人的本事一流,要是她認準的事情,不管多難非能辦成不可。

可惜這一份本事從來沒用到她身上。

沒事兒的時候她總琢磨,覺得趙珍珍其實是個沒良心的閨女,也不想想她這個當媽的多不容易。誠然,她有些偏心,但在農村裡,彆的地方她不知道,無論是趙家屯還是她娘家村上,誰家不是這樣的過日子?都是看重男孩,女孩子長大了終歸要嫁人,是彆人家的人。

若是看重閨女不看重兒子,那不是瘋了嗎?再說了,不管怎麼樣,當父母的把她養大了,雖然按照她的算法,這些年已經把這一份養恩還完了,但算賬不是這麼算的!

朱家英覺得趙珍珍算錯賬了,的確這些年她拿回來一些錢,算是幫了家裡一些忙,還給兩個孫子找了工作,但這些真的能報答養恩嗎?還記得生下她的那一年,到處都在打仗,他們鄉下也很亂,日子比現在過得苦得多,因為沒有奶水,趙珍珍餓得哇哇哭,還不是她省下來自己的口糧,跟鄰居家同樣生了孩子的嫂子換一口奶水給她吃嗎?

光是這一份恩,她一輩子都還不完!

朱家英放下粥碗,不高興的說道,“那農場是關押犯人的,裡麵的人一個個都是罪人!農場小學裡麵的學生都是犯人的後代!在那裡麵當校長有什麼奔頭?你以後少提啊,沒聽隊裡的大喇叭天天強調,要徹底割掉資產階級的尾巴!咱們可是清清白白的老農民,可不要跟勞改犯沾上一點關係!”

王玉花又罵了一聲蠢貨,生產隊裡的那些人就會說空話,這些話就是哄弄人的,說是要割掉資產階級的尾巴,村裡家家戶戶多養一隻雞,院子裡種一棵絲瓜都不行,他們家老宅子的草莓也都被連根拔了,但彆人不知道,王國花整日裡閒逛,她早就發現了,他們村書記家在村後頭有一處閒宅子,因為地點比較偏,周圍都沒有人家,裡麵看著啥都沒有,實際上屋子裡偷偷養了十來隻雞!

要不然村書記家的小孫子怎麼會吃得那麼胖呢!

村書記自以為這事兒做的隱蔽,但還是被她發現了!

所以說,這世道什麼都是假的,唯有吃到嘴裡才是真的!

她衝婆婆笑了笑,說道,“媽!可能這些你都說的對,農場的確是關押犯人的地方,但是珍珍姐多聰明啊,她不是已經離婚劃清界線了嗎?而且再怎麼樣也是一個校長,是國家的大乾部!傳河上次去公社還遠遠的看到他們了呢,四個孩子一個個都穿的好,養得也特彆壯實,就連珍珍姐也一點沒變,看著還是那麼年輕,可不像是受罪的樣子!”

朱家英不想提起女兒,但對四個外孫她還是有點感情的,這幾個孩子不但長得好,而且還聰明可愛,也有至少一年多沒見了,咋一提起來還真有點想,她忍不住問道,“建民建國長高了吧,老三應該上學了,老四也三歲多了吧!”

大姑子家四個孩子的情況,王玉花從來都不關心,當然也不可能知道孩子的年齡,但此刻還是點了點頭,說道,“是啊,珍珍姐長得漂亮,幾個孩子相貌也都隨了她,一個個又白又胖,看著挺討人喜歡!”

朱家英又撇了撇嘴,都說趙珍珍長得漂亮,其實還不是隨了她這個親媽!她年輕的時候,也是娘家村裡遠近聞名的一支花呢,隻不過這麼多年田裡家裡操磨,趙老漢又是個沒心的,從來也不知道關心她半分,因此看上去比同齡人還要蒼老還幾歲。

這時候一直沉默不語的趙傳河也說道,“媽!以前姐姐在縣上,咱們隔得遠不方便,公社這麼近,也就幾步路,按道理,即便是姐姐不來,咱們也應該去看看她!畢竟,她現在一個人帶著四個孩子也挺不容易的!”

實際上,趙傳河原本沒有這個心思,這不冬閒了,生產隊也沒有什麼事兒,在家裡王玉花一言不合就跟他吵架,所以他要麼去彆人家串門,要麼一個人跑去公社閒逛。有一次他碰到了一個初中同學,雖然不過是鄰村住著,但彼此不走動,也好幾年沒見麵了,兩個人就在街邊聊開了,一問之下才知道,這個同學不久之前被招工了,就在農場小學的食堂工作,一個月工資十八塊,中午還可以免費吃一頓飯。

雖然這個待遇比起來當年他在平城國棉廠,那是差遠了,但趙傳河還是羨慕得很,他那個同學對他的反應有些奇怪,說道,“難道你不知道?我們學校的趙校長,不就是你姐姐嗎?”

趙傳河對政治不關心,對趙珍珍的事兒更不關心,他整天想的就是喝酒打牌,咋一聽同學說,著實愣了,但還是掩飾道,“俺們當然知道了!”說完轉身就走了。

回到家裡,他沒心思出門了,琢磨來琢磨去,決定厚著臉皮先去看看。

那天他起了個大早,在農場小學的大門口轉悠了幾圈,站到一棵樹下認真觀察每一個走進校園的學生和老師,沒多久他就看到姐姐領著四個孩子出現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裡原因,他看著趙珍珍和以前似乎不太一樣了,具體怎麼不一樣他說不好,反正他在一旁看了半天,愣是沒敢湊上去打個招呼。

回來後他就把這事兒跟媳婦說了,在這一方麵夫妻倆很能說到一起去,王玉花聽了搖搖頭,說道,“傳河!你一個大男人出什麼麵啊,這事兒要我說,隻能你媽去!不管怎麼說她是長輩,我都說了好幾回了,珍珍姐那人脾氣大著呢,但她就是個順毛驢,讓你媽過去說幾句軟和話,掉掉眼淚準能成了!”

趙傳河也覺得這主意不錯。

王玉花得意的問道,“傳河!你要是真當上了老師,一個月工資能有二十塊?”

趙傳河覺得,他的姐姐不過是小學文化就能當校長,他一個堂堂真正的初中畢業生,當一個小學教師那絕對是沒問題的,而且當老師說出去也好聽,比在食堂工作要體麵多了!在食堂上班一個月都能有十九塊,當老師的話,雖然他不是很清楚,但二十塊肯定有的,就笑著點了點頭,說道,“那可不!"

看在二十塊錢的麵子上,王玉花又衝婆婆笑了笑,說道,“媽!你要是不願意自己去,我陪你一起去吧,我家裡還有從娘家拿來的一點麥芽糖,去的時候捎給姐姐吧!”

趙老漢被兒媳婦感動壞了,一臉威嚴的對老伴說道,“老三家說的對,既然都是一家人,就沒必要分的那麼清楚!她現在是校長,雖然比不上在縣裡當大官兒,但俗話說的好,縣官不如現管,學校裡的事兒她說了算,讓傳河當個老師也不算啥難事兒,要是他們學校還有空缺,叫老三家去食堂上班也沒什麼不行的!”

王玉花衝著公公笑得十分暢快,扭頭對婆婆說道,“媽!我這小輩的可不好這麼說,到時候你跟珍珍姐提一句啊,萬一成了呢!”

朱家英看到小兒子趙傳河一臉的期待,也就點了點頭。

既然是去看女兒和外孫,空著手上門當然不好,但朱家英翻遍了家裡,廚房裡隻有玉米餅子白菜蘿卜和醃鹹菜,裡屋上了鎖的櫃子裡倒是有一包糖,但那是她偷偷買來偶爾解饞的,隻剩下半包了,她沒舍得拿出來。想來想去,趙珍珍自小喜歡她做的醃黃瓜,就從壇子裡撈出來一大碗,放到籃子裡提著,和小兒媳婦一起出發去公社了。

學校在臘月十九就放假了,天氣乾冷乾冷的,但不妨礙孩子們去外麵玩兒,現在和秋天不一樣,地裡除了麥苗沒什麼莊稼,天寒地凍的,自然也找不到什麼可以吃的東西,但天闊地遠,一眼望不到邊,空氣比屋子裡也要新鮮兩分,孩子們在荒蕪的田野裡打鬨,光是自由自在的瘋跑就已經讓他們很興奮了。

王建民和王建國用三天的時間做完了所有的假期作業,早上一吃過飯,就和對門何家的孩子一起出去玩了,老三王建昌實在不喜歡在家裡陪著四弟,這個時候不管吃沒吃飽,也會立即放下筷子跟在哥哥後麵。

這個時候四寶就會有些憂傷了。

其實他比起秋天那會兒長高了不少,身上也有力氣了,來回走幾裡地沒問題了,不過,冬□□服穿得多,特彆若是出家門,趙珍珍還會讓他在外麵穿上一件棉猴,衣服太重了,走起路來就沒那麼靈活,因此走得有些慢,往往跟不上哥哥們的步伐,大哥和三哥不會說什麼,但二哥會老實不客氣的嫌棄他。

“四弟!你太小了!不能在外頭跑,萬一吹了冷風感冒了我們會被媽媽罵的!”

四寶雖然不同意這種說法,第一媽媽從來不罵人,第二他也不會動不動就感冒,但沒等他申辯,大哥和三哥竟然也都支持二哥。

一開始看到建明一臉憂傷的樣子,趙珍珍還有點心疼,把小兒子摟在懷裡百般撫慰。這個時候聰明如四寶,就會借機提很多要求了,一會兒要吃煎雞蛋,一會兒又要喝粥,而且還不肯自己拿著勺子好好吃,非要媽媽喂。

不光是吃東西,四寶還要媽媽陪他玩兒。

總之,要是趙珍珍不答應她的要求,三歲的小娃娃立馬就會張大嘴生氣的哭起來。

後來趙珍珍學精了,隻要看到四寶憂傷了,就主動問道,“建明,你最近都跟著老師學什麼了,我考考你可以嗎?”

這個時候四寶瞬間就滿血複活了,立即就會答應,“好啊!媽媽!那你會不會出題啊,這是我們新發下來的練習冊,你從那上麵選題就行了!”

往往趙珍珍考完他以後,四寶早就忘了哥哥們的事情,而是高高興興的繼續做題。

朱家英和王玉花趕到的時候,三個寶都出去玩了,隻有趙珍珍和四寶在家。

因為要過年了,趙珍珍之前就把家裡裡裡外外都打掃乾淨了,因此沒什麼事兒就在家裡自學高中課程,她坐在桌子前學的很認真,四寶今天沒做數學題,而是拿著一個魔方認真的左看右看,嘗試著要把它複原。

小家夥的腦子轉的很快,小手不停的轉一下,再轉一下,沒過多久就把魔方複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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