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2 / 2)

接過牙膏,青年刻意推了推眼鏡,一雙眼熠熠生輝。

範晴雪低頭在記賬本上做記錄,每個售貨員對於親朋好友、領導同事的賒賬都會認真記錄下來,要不

然月底結算時錢數不對會扣她們的工資。

陽光傾灑下來,她專注的樣子顯得秀雅恬淡。

“咦,嚴文博,你怎麼下來了?”

孫小蝶把東西給李師傅送去,得知她為他省下不少錢和票,李師傅當即拉著她不住聲地感謝,甚至要為她做一些拿手菜讓她帶回家吃。

孫小蝶婉拒了,說了好幾遍不用謝她全賴同事們幫忙才抽身回來。

“小孫同誌,告訴你多少次了,在單位要叫我嚴主任。”嚴文博麵容嚴肅地糾正孫小蝶的稱呼。

他的父親和孫小蝶的父親是老戰友,關係很鐵,嚴雷知道孫大富在臨景市的政府部門工作,不放心兒子的他才決定把嚴文博派來臨景市工作,同時囑托孫大富多照看一下嚴文博。

嚴文博比孫小蝶大不了兩三歲,小時候在一起玩過一陣子。孫小蝶從小淘氣,為人有點大大咧咧的,整日跟個野小子一樣,嚴文博那時候也是登梯爬高的皮猴子,兩人臭味相投,“珠聯璧合”,在家屬院犯了不少“案子”。

什麼招貓逗狗,砸玻璃打架的混賬事兩人沒少乾,到現在家屬院裡還流傳著她倆的豐功偉績呢。

長大後兩人成熟穩重一些了,回想起過去也是赧然一笑,感情依舊不錯。

“好,好,嚴主任。”孫小蝶敷衍地點點頭改口,不以為意。

明眸一轉,注意到嚴文博手上的新牙膏,她詫異地說:“我記得你前幾天新買的牙膏,這麼快用完了?”

嚴文博臉色一黑,淡淡地“嗯”了一聲,不想跟豬隊友說話。

孫小蝶沒有察覺出他態度的變化,咧嘴一樂,“牙膏皮記得給我啊。小柏四處收集牙膏皮換糖吃呢。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想吃糖跟我說呀,姐姐還能不給他買啊?他非說自己是男子漢要自食其力,憑自己的本事買糖吃。”

掀開櫃台門,走進櫃台,她抱著手臂像是回想起什麼笑出聲,“真好笑,一個十歲的小孩子當什麼男子漢。你十歲的時候還從我手上騙糖吃呢,他就要自食其力了?”

牙膏皮其實最早是用鉛製的,由於重量較沉,收購價格也高,後來因為含鉛製品對身體有害加上成本高便逐漸淘汰了。現在的牙膏皮多是錫製和鋁製的。

大院的孩子們喜歡收集牙膏皮去換糖吃,鋁牙膏皮1分錢,錫牙膏皮2分錢。

近日孫小柏突然迷戀上和小夥伴們一起找牙膏皮,放學了就滿世界瘋跑,課也不好好聽,作業也不做,她怎麼勸都不聽,說他已經是男

子漢了,不能再受姐姐管教,要不然會被小夥伴看不起的。

這臭小子,真是氣死她了。

嚴文博摸摸鼻子,尷尬地衝範晴雪笑笑,然後動作迅速把孫小蝶拉出櫃台,用身體隔開範晴雪的視線。

“小孫同誌,那都是多久以前的老黃曆了,你彆總把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掛在嘴邊好不好。我現在好歹是堂堂百貨商場的主任,我不要麵子的嗎?”

見他麵露些許緊張和不好意思,孫小蝶“噗嗤”

一樂。

夏風送來洋槐的氣息,從窗戶外徐徐暈入。

國營百貨外規規矩矩種成一排的楊樹,被暖風吹的婆娑生姿。

筆直的腰杆,柔和下來。

“現在這樣才有幾分小時候的影子嘛,之前天天嚴肅個臉,偶爾笑笑也跟戴個麵具一樣,多無趣。”她眼睛明亮,滿目光輝。

嚴文博聞言,無奈地斜了笑得開懷的童年玩伴一眼,歎了一口氣,聲音漸低,“我們都已經長大了,你說我變了,你又何嘗沒變呢。曾經肆無忌憚的年紀一去不複返,現在我們唯有遵循成人世界的規則才能獲得其他人的認同。”

不再是可以手牽手一起調皮搗蛋,可以邊過家家邊大聲昭告天下他是泥娃娃的爸爸,她是泥娃娃的媽媽,可以做錯事互相袒護的童年摯友。

時光流逝,最大的悲哀就是一切終成過去,而他們,卻是隻能向前看。

她有了男友,他也承擔起其他的責任。

告訴孫小柏要通過自己的努力掙糖、換玩具,他才能成為男子漢,不再受縛於大人的規矩,隻是因為他偶然間發現孫小蝶為了省錢給弟弟買零食買玩具,連一件最喜歡的連衣裙都舍不得買,笑容燦爛地說著自己不適合穿裙子,眼中的豔羨卻騙不了他。

孫小柏吃的用的,大部分都是孫小蝶張羅的,對於小十歲的弟弟,她比父親對他還要疼,還要寵。

她們的母親因為生孫小柏時難產去世,孫小蝶心疼弟弟從來沒有享受過母愛,所以要把母親的那份疼愛一並灌注到他身上。

皮膚微褐,濃眉大眼,笑起來就露出標準的八顆小白牙的孫小蝶,嚴格意義上算不上第一眼美女,但越看越耐看,人們慢慢都會被她內裡璀璨的靈魂吸引,進而深深喜歡上這個開朗活潑的姑娘,這也是她周身圍繞著許多朋友的原因吧。

耀眼的人格魅力,讓人無法抗拒。

嚴文博鬆開拉著孫小蝶手腕的手,把牙膏揣進褲子口袋,撂下一句感慨,假裝雲淡風輕地邁開大長腿上樓。

海風般清爽的味道撤離,孫小蝶奇怪地望著他筆挺的背影,不解地撓撓頭,“不就是逗逗他嘛,說一堆似是而非的大道理乾嘛?顯擺你的文學造詣麼?我也是有高中文憑的好不。”

她暗自嘀咕幾句,然後抬頭對著嚴文博的背影喊了一句:“喂,你彆走啊,記得把用剩的牙膏皮給小柏留著!”

嚴文博的腳步一頓,下一秒好像生氣一樣氣勢磅礴地大步跨上台階,自始至終沒再回頭看孫小蝶一眼。

範晴雪反倒像是看穿了什麼,捂著小嘴一個勁兒的笑,孫小蝶依舊不明所以的撇著嘴衝嚴文博離開的方向糾結牙膏皮的所有權。

“兒子一死,孫子孫女又不管我們,讓我們老兩口子以後怎麼活啊,還不如一頭撞死在這算了!”

範晴雪下

班剛走進樓道,就聽到一個老太太撒潑打滾的嚎哭聲,不明就裡地繼續向上,到了拐角處看見一大群人擠在自家門口指指點點,才後知後覺的發現是她家鬨出的動靜。

“我不管,彆的我可以不要,國峰的撫恤金必須給我們!我們老兩口子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才享了幾年福就白發人送黑發人,他的撫恤金就當是他給我們的養老錢了,這錢誰都彆惦記!”

屋裡不停傳來老太太扯著嗓子的假哭和蠻不講理的討債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