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雎沒什麼感覺,因為他本就不是秦人,更不是秦使,若換成真正的秦國來使,恐怕就很難不動容了。
範雎見還是無人阻止,將趙政拉到了身後,然後道:“各位,你們痛失家人,痛失同袍的心情我理解,因為我秦國也一樣,無數的父母,妻兒,爺孫,等不到他們的親人回家,秦趙之戰,錯在戰戈而不在個人,各位何必針對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來使。”
然後……辱罵和扔來的菜葉子更多了。
範雎心裡歎了一口氣,看來不以重言不能平息民怨,這一路直接走過去的話,身上估計得花花縷縷,又臭又臟了。
範雎高聲道:“好吧,我秦國有錯。”
辱罵和憤怒之聲不由得都停了下來,還以為聽錯了。
“我秦國征戰,為了利益,為了爭霸,為了話語權,不顧兵戈之苦,激化矛盾。”
反正……反正他是個假秦使。
“為了擴大地盤,為了掠奪人口,為了兼並,甚至不惜以軍功賞賜平民,凡上戰場之人,無論什麼身份,平民,商戶,士族,隻要立下軍功,便能得到土地官爵等封賞,使我秦人人人尚戰,以戰為榮……,耕兵一體,重兵戈而荒廢農耕……”
講得都快
停不下來,以前大學教授也是這麼講的。
範雎說的其實就是商鞅變法的內容,以及大秦一統後,還無改變,但那時已無軍功可拿,以至於後來出現了無數嚴重的政//策問題。
扈輒和褚長曲等,還有那些趙人都聽傻了,秦國派這人來趙,真的被允許說這些?
看看,說得秦國罪大惡極,就差這秦使自己都拍手辱罵了。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人是個趙人,關鍵比他們都會罵,他們以前也就亂罵,真要列舉秦國人的罪狀,他們還真不知道從何羅列,因為秦國人乾的,六國哪一個沒乾過?
這時,範雎的話風一轉:“不像你們趙國,你們趙國的子民,你們的兄弟親人上戰場,死了也就死了,為國捐軀啊,立了功勞也沒你們的份,都歸帶兵的勳爵貴族所有。”
“生來是農民,一輩子都是農民。”
“生死戰場,你們的家人也分不到體恤錢,更不可能拿到土地和財富,更彆說加官進爵……”
你們攻擊我辱罵我,能阻止的人還不阻止,那麼我為能繼續前進,隻能攻擊一下你們的……體製了。
趙國是權貴體製,怎麼說呢,身份低下之人,永無加官進爵的可能,生來是什麼人,那麼一生都是什麼人,祖祖輩輩都是,不像秦國,隻要上戰場,隻要立了功勞,不管你是什麼身份,都會有獎賞。
秦國崛起,商鞅變法功不可沒,使秦人人尚戰,民風彪悍,秦人農忙時為農,有兵戈之時又能拿起武器上戰場。
當然,商鞅變法雖好,但在那個時代,唯有秦國能成功,因為各國,比如趙國,世家功勳根深蒂固,想將他們的利益分給平民百姓,不可能,若強行在趙國推廣商鞅變法,先反的恐怕就是聯合起來的世家。
而秦國之所以能變法成功,因為秦國發家就一西垂的邊緣小國,什麼世家貴勳沒幾個,基本都是泥腿子出生,更沒什麼世家根深地固的說法,當然即便如此,商鞅變法也導致了商鞅這家夥被秦國世家記恨上了,最終商鞅死後都被拉出來車裂。
六國都有各自的國情,比如趙國騎兵六國第一,其他國家是否也能也學習胡服騎射以壯大嗎?
不可能,因為趙國坐擁四大平原,河套平原,華北平原,大同平原,太原盆地,擁有最天然的最好的馬場。
更重要的是,趙國與林胡,樓煩,東胡,義渠,空同,中山等遊牧名族相連,北邊又挨著匈奴,所以他們對這些域外之民足夠的了解。
而其他國家稱這些域外之民為不開化的野蠻人,不知禮教,不懂人倫,讓他們向這些人學習?如天荒夜談。
範雎的聲音悲嗆,還在替趙國人悲哀,一輩子都隻能當個最下階層的老百姓,戰場上再拚命有什麼用,為的是什麼,死了也就白死了,趙國的貴族王室都不替你們惋惜,都不可憐你們,你們依舊吃不飽穿不暖。
你們的憤怒,你們的悲傷怨怒有何用?能為你們換來土地爵位?
所以導致你們如今如此境地的,不是秦國人,你們跑來罵錯了人。
“生在黑暗,永遠看不見光明和希望,所以我同情你們。”
“你們憤怒,你們不甘,實屬合情合理。”
範雎心道,誰還不會講上那麼兩句,毒雞湯他多的是,就像以前看新聞,年年歌頌最基層的勞動者,歌頌辛勞,但就是不提高最基層勞動者的待遇,僅僅是動動嘴皮子,還能讓人感恩戴德的事情,誰還不會?
周圍安靜得可怕。
那些百姓手裡的菜葉子都僵硬在了手上。
他們家裡死了兒子,死了男人,死了爺孫,多麼悲痛的事情,但哪怕犧牲,在那些功勳的號角聲中奉獻了生命,為王室的開疆拓土獻祭了一切,但依舊換不來好一點好的生活。
而聽這秦人說,秦國兵卒,立功者有土地有勳爵,死了的話,家裡有一筆不錯的體恤金。
所以他們在此罵什麼發泄什麼,站在天陽下卻永遠看不見光明,祖祖輩輩,乃至後世的子子孫孫,不過都是一樣的永遠擺脫不了最底層的身份罷了。
死寂,一種連靈魂都變得冷漠的死寂。
不是範雎能說,而是後世對先朝的體製批判得體無完膚以體現自己的優越的書籍太多了。
就比如讓他批判商鞅變法的弊端,他也能洋洋灑灑講到口渴。
範雎不由地看向扈輒和褚長曲等趙國官吏:“要不去抽根凳子,讓我坐下來跟你們繼續分析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