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楓先頭兒把繩子纏在腰上, 現在看來血肉模糊。
徐莎再次埋怨自己的大意,她之前幫江楓解繩子的時候,隻顧著著急, 竟然完全沒注意到, 其實江楓受傷了。
就這,他還把她背下了山。
徐莎眼睛紅紅的, 說:“是我不好。”
江楓看她這樣, 伸手扒拉了一把她亂糟糟的頭發, 說:“說什麼呢?沒事兒的!我自己是大夫, 我最清楚, 這些都是小傷, 處理一下就好。”
因為江楓受傷,徐莎是堅決不讓他背了,她堅定:“姥,你扶著我走,我真的不嚴重。江楓,你趕緊回去,先處理一下自己的傷口。”
江楓看了徐莎一眼, 沒堅持, 果斷的說:“行!”
他立刻往衛生所跑,方衛國緊跟著就要跟上, 被徐莎一把抓住,她認真又鄭重:“有重傷嗎?”
方衛國搖頭:“應該是沒有, 看著都不是。”
他相對來說還是比較有數兒的。
徐莎鬆了一口氣,隨即說:“既然沒有重傷, 那江楓必須先處理自己的傷口。”
方衛國一愣,動了動嘴角, 徐莎不管他想說什麼,十分的認真:“誰也沒有權利要求江楓必須無私奉獻。誰要是敢胡攪蠻纏,我是不介意做這個壞人的!”
方衛國沉默了一下,很快的說:“我知道了。”
他飛快的去追江楓。
徐婆子:“徐山,你跟過去看看,都是小傷一個個誰也死不了,讓江楓先給自己的傷口處理一下。”
徐山:“好嘞!”
徐立:“我跟你一起去。”
“哥,我也去!”這是徐立的弟弟徐林。
三個人很快的也跑走了,徐婆子扶著徐莎,說:“你舅舅他們過去了,你彆擔心。”
徐莎嗯了一聲,輕聲說:“地震的時候,我們在山頂,我其實滑下懸崖了。”
這一說,所有人都震驚的看著徐莎,徐莎自己倒是格外的平靜,說:“是江楓在千鈞一發拉住了我,把繩子纏在自己腰上,利用樹木支撐,把我拽上來的。”
徐莎說的不算複雜,但是卻足夠大家心驚膽戰。
徐婆子嚇的臉刷的一下子都白了,一旁的古大梅也是打顫兒:“這得多危險啊!”
徐莎點頭:“是呀,我跟他說可以放手,他沒有。”
徐莎幾乎是輕描淡寫,但是現場不僅僅是徐家幾個人,而是姓徐的一大家子,雖不能想明白當時的情況,但是一個個的也都感慨:“江楓這人是個仁義的。”
“小江大夫這人一貫都不錯。”
“咱們村有他在,光是頭疼腦熱的都省了多少。”
徐大伯,也就是徐山的大伯,徐婆子的大伯哥說:“江楓這人雖然運氣不太好,但是人品是頂頂的好。他這麼幫襯徐莎,往後不管啥時候,咱們徐家的人都不能忘了人家的恩情。”
眾人紛紛點頭。
話是這麼說,也有默默琢磨的,江楓和徐莎,恐怕關係不簡單啊!
這村裡,還沒看哪對年輕男女一起上山呢?他們倒是半點不避嫌。
不過不管旁人怎麼說怎麼想,徐莎倒是滿腹心思都在江楓哪兒,也不知道,他怎麼樣了。
再說江楓,他一回衛生所,就引來罵聲:“你一個村醫不好好在衛生所待著到處跑什麼?關鍵時刻都用不上,真是個廢物簍子。快給我兒看看啊,他被石頭砸到了頭啊!”
那劈頭蓋臉的指責,好像是江楓的錯。
再看受傷的人,快二十的大小夥子其實就是磕了傷,血都不流了……
“那咋行,先給我看!”
還有爭搶的。
“那也得先給我兒看,我兒這一直叫疼呢!”這個說話的是陳婆子,她兒子可不就是那個的掉到茅房裡陳二。一身的臭味兒,抬在了衛生院的門口。
倒不是不想進門,一來鎖著門。
二來,大家現在也不敢進屋,生怕在發生餘震,埋在其中。
他們村子的房子,也是塌了好幾個的。
“先給我看……”
“還是先給我看,都怨你,不在衛生所耽誤時間……”
“他爹啊!江楓這個王八蛋啊,竟是耽誤你治病了啊……”這個唱作俱佳的,是小林州的二嬸呢。
江楓看著這些人爭搶,臉色不變,但是眼神漸漸冷了起來。這樣的時候,他還能勾起一抹笑容來。
方衛國一到就聽到他們的話,氣的臉都白了。
“都給我閉嘴,一個個的不要個碧蓮!江楓,你先去處理一下自己的傷口,他們死不了,不著急……”他二話不說,張口就罵:“你們一個個還是不是個東西了?如果不是江楓上山采藥,你們能用上便宜的草藥?吃水還不忘挖井人呢。你們還是不是個人了?一個個狼心狗肺的白眼狼。你們因為地震受傷,關人家江楓什麼事兒?還想往他身上賴?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打得什麼鬼主意!一個個喪良心的!外村來看病,還知道說個謝,你們一個個的理直氣壯,自私無恥,都他媽的不是東西!你們沒看到江楓自己也受傷了嗎?他一個大男人在衛生所才拿隊裡五個工分,你們占了大便宜,也好意思嗶嗶,要臉不!”
方衛國一通咆哮,讓其他人都安靜了下來。
也不怪方衛國那麼生氣,說話那麼難聽,剛才徐莎突然拉住他說那些話,他心裡是不高興的。他是當兵出身的,就覺得該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徐莎說那話,讓他不舒服。
但是雖然不舒服,他也知道,徐莎說這個話,也不算錯。
畢竟不能要求每個人都跟他一樣的覺悟。
更有甚者,他也覺得徐莎看低了村裡人,然而事實證明,一個才來幾個月的徐莎,就是比他更知道村裡都是些什麼貨色。眼看著這些人說這些有的沒的,隱約還想把事兒往江楓身上賴上一賴,為的不過是可以不花錢就用藥。方衛國就氣的肝顫兒。
他覺得,這些人賴江楓的話就像是一個個耳光,呱唧呱唧的全都扇在了他的臉上。
熱乎乎火辣辣的疼!
他罵完了,說:“江楓,你先去處理傷口。”
江楓笑了笑,摸了摸鑰匙,鑰匙早就丟了。
江楓轉頭撿起一塊石頭,咣當一下子,鎖就被砸開了。
乾淨利落,仿佛砸在人的心裡。
進門的一瞬間,江楓回頭,也看不出來高興不高興,還挺平靜的:“如果傷比較嚴重,最好還是去公社衛生所吧,我這邊沒有外傷的藥了。”
“什麼!!!”
江楓無辜的說:“公社那邊每個月都是有數兒的,咱們不是每個月都能拿到,我往常都是上山采草藥代替。不過前一段兒夏天比較熱,我上山都采葉子做涼茶了。所以幾乎沒有存貨了。本來想著今天去找一找,但是偏不湊巧,又遇到這樣的事兒。”
他這解釋的還挺詳細的,說完就進門了。
不過大家倒是不知道,這話是真是假。
這個當口,他們覺得是假的,但是又覺得是真的。
畢竟江楓這個人他們是曉得的,脾氣頂頂好,而且,這話說的也是合情合理。
隻是,如果去公社的衛生所要花多少錢呢?
一時間,大家都沉默了。
“其實,這傷也還成,明天采了藥再看也行吧?”
“哎呦王婆子,你剛才可不是這麼說的,你不是說你兒子要不行了嗎?”
“其實俺們家這個也不算嚴重,簡單看一看就成……”
“我男人也能堅持到明天……”
一時間,倒是好像人人都從重症患者,變成輕飄飄的小病兒了。
徐山嘖嘖嘖:“你們可真是夠心狠的,誰知道明天還震不震啊,為了自己省幾個錢就讓人家冒險上山給你們采藥。嘖嘖,這真是不怕報應啊!”
“可不是,人家小江大夫自己都受傷了,你們咋好意思開口說讓人家上山的?”徐林小一點,在旁邊幫腔的毫無壓力。
“還能為啥?心腸不好唄?我看啊,有些人也彆不信邪,整天想著算計彆人,早晚遭報應。反正這樣的事兒,也不是沒有例子。”徐山嘲諷道。
“老徐家小子,這話也不能這麼說……”
徐山輕飄飄:“你們都這麼做了,還怕彆人這麼說啊!不能夠啊?也不像是臉皮這麼薄的人啊?”
“什麼臉皮薄?”徐莎這時候也過來了,她問:“江楓呢?”
她的視線落在其他人的身上,抿抿嘴,似笑非笑的看向了方衛國。
方衛國覺得這個丟人啊,真是丟大人了。
他說:“江楓進屋了,你過去看看他吧。”
他不知道江楓是真的沒有藥了還是假的沒有藥,但是多少是希望徐莎能勸一勸江楓采藥救人。可是這話到嘴邊兒,真是說不出口。
他說不出口,徐莎肯定也是不會主動的,不過,她倒是看明白了舅舅對她使得眼色,徐莎說:“這麼多人受傷,不去公社衛生所看一看啊?我記得小江大夫這邊沒有多少治外傷的草藥啊?我今天跟他上山,就是跟他一起去,幫他采藥的。”
徐莎這話一出口,就看到大家臉色很不好。
“這話說相信呢?”一個女聲響起。
徐莎一看,是胡杏花。
萬變不變愛蹦q的胡杏花。
徐莎挑眉,拿出一副無辜臉:“這種事兒,相不相信不是隨著你自己嗎?不相信你就扛著唄?反正失血過多丟了命,跟小江大夫也沒有關係。就算是上級部門來調查,公社衛生所批過來多少藥也都是有數兒的。醫院不給藥,小江大夫怎麼看病?光用眼睛看,不給上藥,人也不會好啊!我相信就算是來調查也怨不著他。”
徐莎上下打量胡杏花,說:“再說了,你不是也沒事兒嗎?在這兒挑撥什麼啊?”
“對啊,你在這兒挑撥什麼啊?你也沒事兒,過來乾啥?”
大家本來心情就不好,這下子倒是找到出氣筒了。
徐莎轉身就要進門,胡杏花高聲:“那你還不是來看病的!”
徐莎微笑:“我就是扭傷了腳呀,養一養就好了,又不需要治病,也不需要藥。我就是不放心江楓的傷,過來看一看。”
眾人睜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著徐莎。
她啥意思啊?
她的意思,是他們想的那個意思嗎?
徐莎不知道,她就是說來看看江楓,這些人乾啥都露出震驚到爆炸的眼神兒,至於嗎?
又一想,恍惚有點明白,這些人是覺得他們處對象?
徐莎簡直要笑出來了,不要想太多好嗎?
不過,雖然內心也是七想八想,徐莎倒是沒解釋什麼,也沒多說什麼,隻說:“姥,你扶我進去。”
方衛國咳嗽一聲:“我看江楓受傷,這幾天也不能上山,你們最好還是去公社衛生所看一看,不要等他。那輕來輕去不要緊的,就等小江大夫給看看吧!”
他的視線落在陳二身上,說:“陳婆子,不是我說你,你這掉到糞坑裡也沒啥大事兒,自己回去洗個澡得了,抬到這兒乾啥?還指望人家給你兒子洗澡?你要不要臉?”
陳婆子被說中了心思,麵色有些不好看,狡辯:“他說不舒服。”
方衛國高聲:“不舒服也弄乾淨了再來,彆把誰都當傻子!你兒媳婦兒砸了腿你不送來,你兒子屁事兒沒有你送來。你不嫌惡心,彆人還嫌惡心呢。”
“就是就是!”周圍幾個被臭的腦殼子疼。
方衛國和大隊長是有分工的,大隊長領著小陳去挨家挨戶登記損失,他這邊負責傷員,原本他還想著大隊長咋挑了比較麻煩的活兒,把省力的給了他。這邊的傷員才七八戶啊!而且全是小傷,不妨事兒的。
現在才知道,這老奸巨猾的玩意兒啊!
這幾個傷員,可不都是村裡慣常的沒心肺狗東西?
他八成是曉得,村裡這些占便宜沒夠兒的,恐怕要在這件事兒上作妖,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說來也是,勤快的人們都在地裡乾活兒,四處平坦,自然沒事兒。但凡受點傷的,都是愛偷懶的,要麼是一天上八遍廁所,就為了偷懶的陳二;還有就是假裝中暑找個陰涼地方躺著的林二,還有……
總之,受傷的,還真是有一個算一個,都不是好好乾活兒的人。
這樣的人,能不胡攪蠻纏?
他臉色已經黑的不像話,方衛國這人還是很有氣勢的,這麼個表情,大家倒是都老實了。
方衛國訓人,徐莎倒是不管那些,她也不怕餘震,直接進了門。這看著江楓此時已經給自己消了毒,纏上了繃帶,心疼的問:“很疼吧?”
江楓:“還好。”
他說:“我看看你的腳踝。”
江楓很快的打了一盆水,給徐莎清洗了一下腳踝,隨即噴上了藥,說:“這個你拿著,回去一天噴三次。”
徐莎點頭,說:“好。”
她接過噴霧,江楓倒是抓住了她的手,她的手烏紫的淤青,他說:“我看一下。”
他認真的捏了捏,說:“你疼嗎?”
徐莎搖頭:“還好,有感覺,沒有疼的厲害。”
江楓:“這樣,我送你去公社的衛生所,你拍個片子,看看骨頭有沒有問題。”
徐莎:“……”
她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說:“這就不必了吧?”
江楓看向了徐婆子,徐婆子立刻:“應該去拍個片子!”
她都嚇的糊塗了,緊張的很:“你聽大夫的。”
徐莎:“可是我自己感覺……”
“自己感覺有什麼用?你得聽大夫的。”
徐莎活動自己的腳踝,嘟嘟嘴:“我明明很好。再說,現在醫院肯定也人多,我去了都不一定啥時候能排上隊啊。”
她試著說服江楓和她姥:“你們看,我這真的沒有什麼感覺。”
江楓:“彆磨嘰,走,我送你!”
江楓很快的出門,說:“我這邊是肯定沒有藥的,我去公社那邊看看能不能申請。不過肯定是希望不大,不過狀態不好的,倒是可以和我一起去公社衛生所。”
大家聽到公社衛生所,一個個都露出為難的表情。
“我們家就不去了……”
“我們家也不去了……”
說來說去,七八戶人家啊,竟然隻有一份兒打算跟他們一起去公社衛生所,這還舔著臉問江楓呢:“小江大夫,你們都是大夫,是認識的吧?去看病提你能便宜點嗎?”
方衛國:“……”我她娘的,火氣嗷嗷竄!
江楓:“你提我,會挨打。”
“啊?”
江楓一本正經:“我經常去催藥,那邊不太待見我!”
“……………………”
江楓:“來,徐莎,我扶你。”
這時倒是有人問:“徐莎不是沒事兒嗎?這咋也去?”
江楓:“她可能抻著了。”
因為到底還是有人去,方衛國立刻聯係村裡的牛車,江楓側頭低聲跟徐山說:“你留在我這裡。”
徐山看向江楓的眼色,了然。
雖然隻是一個很小的地震,但凡受傷都是十分的輕,可是要做的善後仍是不少,公社衛生所也不少人。不過大概是因為江楓在,徐莎還是很順利的就拍了片子。
沒有骨折,但是還是抻了筋,要養一養的。
不過確實也不嚴重,就是小傷。
徐莎趁著沒人,低聲問:“你那邊真沒藥,還是假沒藥啊?”
這一路上,徐莎也聽了個七七八八,把自己還沒到時候的狀況都補齊了。
果然,她就沒有猜錯,這些人果然是這樣。
江楓:“從公社衛生所批的藥,沒有了。山上采的草藥還有。你給我的藥裡,也有消炎藥。”
他睫毛顫動,聲音沒有起伏:“但是,我為什麼要給他們用?”
江楓平靜:“他們沒有一個人有大傷,我一眼看過去,都是擦傷那些小問題。無非是想揪著我不在衛生所的事兒,讓我免費給治療罷了!說不定,我前腳給了他們要藥,他們後腳就能收起來。用都不會用,就留著下次了。我何必浪費東西,以後遇到真的有病的怎麼辦?再說,就他們那副占便宜沒夠兒的樣兒,我要是沒點表示,他們就以為我好欺負了。我是不能直接對他們做點什麼,但是不給他們治病,總可以吧?”
徐莎點頭:“你做的沒錯。”
她不覺得江楓有什麼問題。
不是當大夫就一定要無私到燃燒自己,對一些四五六不知的無知無恥之徒,根本不用太客氣。
大概是徐莎的讚同,江楓也笑了起來,他說:“再說,我也怕把消炎藥給他們引來麻煩,藥不是醫院批下來的。都是你那給我的那些,還是謹慎些更好。”
徐莎趕緊點頭。
說起謹慎,她低聲:“我的竹簍子丟在山上了,裡麵有不少東西都不太能見人,你還記得當時竹簍子在哪裡嗎?”
江楓:“我記得我抽出繩子的時候,竹簍還在,後來……”
他仔細想了一下,說:“後來搖晃的時候,滑到懸崖下麵了。”
徐莎立刻鬆了一口氣,滑到山崖下麵,這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
她說:“那就好!”
江楓:“彆擔心。”
徐莎他們一行人回村之後,江楓回了衛生所,而徐山都是也趕緊回家了,大概因為第一次經曆這樣可怕的事情,小妞崽倒是乖巧的縮在古大梅身邊,老實的不像話。
徐莎:“孩子沒事兒吧?”
徐婆子接過妞崽,抱著她說:“揪揪毛嚇不著,揪揪耳嚇一會兒。”
妞崽乖巧的任由徐婆子扯頭發捏耳朵,小黑娃兒倒是能看出幾分臉色發白了。
嚇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