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魯斯歎了口氣。他用虹膜打開了辦公桌上電腦,一邊分神瀏覽著蝙蝠洞係統發來的哥譚城市現狀,一邊聽電話裡盧修斯彙報他本人非自願離開之後的會議內容。他把韋恩大廈收到的最後一條語音留言發給蝙蝠洞,讓阿爾弗雷德操作係統辨認聲紋,同時思考著“貓頭鷹法庭”……對,沒錯,他絕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

會議沒什麼問題,哥譚也是。

這個夜晚剛剛開始,但是她看起來很寧靜。

布魯斯禮貌地掛斷了盧修斯的電話。他從轉椅上站了起來,走到落地窗邊,俯瞰著他的城市。

她幾經摧折,瀕臨毀滅,又浴火重生。

現在,這已經是他所設想過最接近美好的一次了。

但他仍覺不夠。

究竟要做到什麼程度,這座城市才能徹底站在陽光底下?雖然他知道,泥濘和深淵也是哥譚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布魯斯輕輕笑了一下,搖了搖頭。他知道自己不會停止掙紮,這座城市也是。

他返回身去,推開書架上人形半身雕塑的機關,與桌麵電腦同樣的虹膜驗證光線掃射過來,幾道藍光之後從地板上升起兩座裝備精妙的武器艙。

“我以為您‘困得不行’的背後涵義是‘早點回家睡覺’。”阿爾弗雷德在耳麥裡說,嗓音裡浮現出淡淡的責備。

“我會這樣做的,阿福,一結束就回去。”布魯斯安撫道,他依次佩戴凱夫拉纖維製作的日常戰甲,不透光的黑色覆蓋住他人類的部分。那張非人的麵具蓋下來,蝙蝠俠平靜地開口說:“今夜才剛開始。”

當然,當然。對您來說,一切都還早。阿爾弗雷德在心裡嘟囔道。他不再開口,隻能通過蝙蝠電腦上的定位裝置觀察他的少爺。那隻蝙蝠又一次翱翔在哥譚的夜裡,守護這座城市今晚安眠。但阿爾弗雷德有時候發現自己心底會產生細微的怨恨:就好像這座城市把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完全吞沒了。

有時阿爾弗雷德會有不那麼高尚的願望。是的,他不是那些偉大的英雄,普通人理應擁有自私的權利。

他希望他的孩子能夠拋下這座城市,他希望布魯斯能飛得遠遠的,不要拿人類的血肉填補一個貪得無厭的巨口。他想他的孩子隻做一個普通人。

不要這麼偉大,韋恩。阿爾弗雷德苦澀地垂眼望著自己的手背,在那雙管家白手套的下麵已經有老人斑浮現出來。他們的時間都有限期,這種感覺很奇妙:好像那個埋在他懷裡哭泣的孩子昨天還在眼前,今日他就隻能為這孩子掰正斷骨和縫合槍傷了。

一時之間阿爾弗雷德有點恍惚。他覺得韋恩宅院一下子變得空蕩蕩的,他能聽見蝙蝠洞深處翼手目生物擠擠挨挨的輕微摩擦聲,洞穴頂端石縫滲出水來,滴在冰冷的金屬地麵上發出“啪嗒”一聲。他似乎也能聽見泥土之上韋恩大宅起居室裡的壁爐,在下樓前阿爾弗雷德剛往壁爐裡加進了乾燥的冷杉樹枝,它們的芳香樹脂會在火焰裡點燃,發出引人昏昏欲睡的嗶嗶啵啵聲——可是這棟宅院的主人並不在家,這棟宅院裡誰都不在。

人一旦上了年紀,思緒真是容易分散,也似乎更容易感到孤獨。阿爾弗雷德自嘲地笑了笑,而蝙蝠電腦發出“滴”的提示音:“聲紋檢索結束,未發現聲紋持有人,需要更多檢索材料……”

那就是新敵人了。一些泛黃的舊信浮現在眼前,連同斷續的恐慌言語:反複念叨著貓頭鷹。阿爾弗雷德感到一股新的疲憊,為他舊傷未愈新傷又起的少爺,他很難不因此在眼前浮現出種種新鮮的舊傷口。阿爾弗雷德拿針線穿梭在布魯斯皮肉裡的時候,哪怕是他也會有一瞬間手抖。他會深吸一口氣強行把一切動搖和厭憎都咽下去——如果真有一個蝙蝠俠站在麵前,或許阿爾弗雷德會對著他破口大罵——是的他會的,他知道自己會這樣做,而他知道布魯斯也心知肚明。但他們紛紛都什麼也沒說,把一切作為獻給哥譚的祭品。

這一刻阿爾弗雷德憊懶地什麼話也不想說:他真希望他的少爺能好好歇一歇。他無聲地歎著氣,挺著腰背,以一種不符合這個年紀的清醒打開語音頻道:“這裡是便士一。聲紋搜索沒有結果,或許是我們即將迎來的新客人。”

可是頻道裡沒有聲音回答他。

蝙蝠洞入口傳來翼手目生物鬥篷的摩擦聲,一個故意加重的“咚”。有人踩著戰靴跳了下來。

“便士一,你把消息發在了公共頻道裡——我很難不懷疑你是故意這樣做的。”蝙蝠俠平靜地指摘道。

阿爾弗雷德忍不住笑了起來。

蝙蝠俠不讚同地看著他,然後把頭罩摘了下來。

“好吧好吧,我猜今天哥譚沒什麼新樂子,所有見不得人的影子都好好躲藏了起來。今晚這麼平靜,也許我可以明天再去找哈維問情報。”布魯斯嘟嘟囔囔地說,一邊走一邊把戰甲往下拆,同時任性且壞脾氣地把它們踢了一地都是,“——總之,我是說。”

他走到阿爾弗雷德身前,彎下腰去,把下巴往老人肩膀上沉甸甸一擱:

“我困得要死,就提前回來了。我要睡覺,現在馬上,阿爾弗雷德。”

阿爾弗雷德便滿懷愛憐地回答他:

“當然,當然。我的少爺。”

他的孤獨和起居室的冷杉木在一起燃燒,嗶嗶啵啵,發出溫暖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