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兩個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這位新客人身上。

布魯斯仔細端詳著對方,從那身被夕日照亮的金屬鳥羽狀披風,到冰冷的機械動力戰甲,與那道頭盔斜斜向上的尖角——配合這個人唯一裸//露出的下巴,實在像是一隻正在微笑的貓頭鷹。他同時感到這個人也在打量自己,細致的、滿足的,像看一個過去未能得到的玩具,或緬懷一張已經燃燒的畫像。這讓布魯斯感到一些不快和古怪。

“現在。”來客頗有禮貌地說,“布魯斯,向後退一步。為我打開窗戶,或者你更喜歡一個砸碎了的防彈玻璃?”

布魯斯·韋恩當然不喜歡破碎的防彈窗戶。他同樣不喜歡這個人理所當然、居高臨下、命令似的語氣,凡是用這種語氣說話的人,要麼是一國的君主,要麼是戲劇裡的醜角。他認為麵前這個兩者皆不是,但他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一些刺痛他神經的危險氣質。布魯斯向後退了一步,伸出手掌按在感應裝置上,用掌紋開了窗。

落地的玻璃窗洞開了。來自哥譚的風從下向上吹卷,把這個人的金屬披風往後拉拽,有一瞬膨脹成展開的鳥翼。“多謝。”來人說,站起身款款走進韋恩大廈頂層,輕飄飄得像是感受不到哥譚的重力。他臉上浮現愉悅的神情:“你還是這麼聽話,真好。”

布魯斯以被冒犯了的神色眯起眼睛。他正了臉色,用哥譚老牌貴族那種慣於惹人不悅的傲慢語氣問:“而你,你又是誰?”

一般來說他常拿布魯斯·韋恩的這個側麵用來激怒其他人,一些試圖擠入哥譚貴族圈的新生暴發戶、裝模作樣色厲內荏的舊階級、瞧不起花花公子的正義之士,他們都會被惹惱。這一招很好用,可以迅速讓一些特定的人群破防——比如剛才的林肯·馬奇。但有趣的是,來客並不為布魯斯的態度所動搖,他從對方身上讀到的那些屬於舊日時光的特征似乎失了效果。

與此相反,來客看起來仿佛心滿意足。他表現出明顯的愉快,幾乎帶著些喟歎地說:“我沒想到……我沒想到,你聽起來傲慢得有點叫人討厭,布魯斯。這挺好的,有時候壞人就是比好人活得長久。”

這句話可以解讀出許多層意思。布魯斯幾乎可以肯定對方見過——經曆過——或者親手處理過,重要之人的死亡。如果片刻前那個對“兄弟”的稱呼理解無誤的話,那麼,死掉的就是另一個布魯斯·韋恩?

那倒是並不意外。布魯斯冷冰冰地想。

同時林肯·馬奇表現出比布魯斯更明顯的激怒,他握著武器上前一步,用壓抑著怒火的語氣質問:“你到底是誰?!”

來客這才將目光投向他身上,在此之前的片刻這個人都假裝林肯·馬奇根本不存在。這個動作似乎隱射出此人比布魯斯還要更頑劣的傲慢,與一種深入骨髓的冷漠。“哦,你還在。”形如梟鳥的怪人笑起來說,“這就尷尬了。因為我是夜梟,——我才是小托馬斯·韋恩。”

“你在胡說!”林肯怒道,“你到底是從哪裡聽來我的計劃,你試圖代替我,是不是?!”

夜梟“呃”了一聲,慢悠悠地笑道:“那倒不是。畢竟我可是布魯斯的哥哥,而你想做他的弟弟?”

“我本來就是!韋恩的一切都應該是我的!”林肯大喊,“而你隻是個低劣的偽裝者!瞧瞧你那身衣服,你本來是不是想找利爪的戰甲?!你妄想!隻有我知道它在哪裡!!”

“——住手!”布魯斯突然冷聲說。他猛地上前一步,抓起平板電腦匆匆一擋,所有人都看見一枚鋒銳的金屬飛鏢劈開電子產品襲向林肯,最後以毫厘之差嵌進牆裡。“你想殺了他嗎?”布魯斯問。

夜梟臉上仍掛著笑。“不算太想,但如果他再聒噪下去就說不定了。”這個笑中含有一些危險的東西:“而你,你要阻止我嗎?”

夜梟同他異世界的兄弟對視。

他表麵若無其事,其實仍感到心臟在胸腔裡有力的跳動。……這並不常有。

多少年以來,他隻是活著。在犯罪巷結束之後的那一晚,小布魯斯的死亡同時帶走了很多東西。托馬斯仍記得血液粘在手掌上逐漸乾結的感覺,用力搓一搓會掉下凝固的殘渣:那是他親兄弟的血。托馬斯也記得那一晚過去之後麵對媒體時自己的神色——托馬斯以為自己在哭,以掩飾父母死亡的劇變,而阿爾弗雷德在旁邊輕聲提醒:“小心點,托馬斯少爺,您笑得一口白牙都能被人看見了。”

真是有趣。多麼荒唐。這個世界。

他逐漸在這個追名逐利的世界裡掙紮活下來,他沒有被彆人吸乾血,反而掉過頭來把其他人的脊椎一並打斷。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那時候夜梟還不是很想死,當然更不想讓彆人活。

然後?然後小托馬斯·韋恩成為了哥譚不具名的統治者。梟鳥的羽毛滑過這座城市的每一個夜色,帶來恐懼,帶來死水一樣的安靜——和金錢。

更有意思的是,這成為了小托馬斯加入犯罪辛迪加的一份履曆:這些擁有超能力的超級罪犯頗為認可他的才能。

多麼好笑。多麼荒誕。難道所有的世界皆是如此?

小托馬斯想不起來自己從什麼時候研究起平行世界。他知道正義的那個禿頭,啊,萊克斯·盧瑟,在做這件事,從其他世界拉來援軍什麼之類的。他不在乎犯罪辛迪加會不會被打敗或者被消滅,反正也就是這麼一回事。或許有那麼一瞬間他也產生過“是否有一個世界他沒有親手殺死弟弟”的幻想,但小托馬斯及時止住了。一切都是虛無。他想,就算在彆的世界裡韋恩夫婦是一對真正的好人呢?那又怎麼樣。這和他也沒有什麼關係了。

按照平行世界的理論,每當你做出一個決定,總會有彆的世界的你和你做出完全相反的另一個。

這讓他的苦惱顯得好笑。

算了,無所謂了。一切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