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白(1 / 2)

哪怕是躺在重症監護病房那段時間,每天忍受著灼膚之痛,他都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一個“疼”字。

陸粥粥麵前,景緒壓抑已久的委屈,忽然爆發了。

他緊緊捧著裝了魚湯的保溫盒,身形抑製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陸粥,我好疼。”

陸粥粥從來沒有見過景緒這般強烈地表達情緒。

她知道,他一定好難受。

她忍不住伸手抱住了他的頸子,緊緊地擁抱他:“你什麼都可以告訴我的。”

景緒鼻息間嗅到了她身上那陣白梔子的甜香,她的身體那樣柔軟,抱著他的時候卻很用力,仿佛要把這股力量傳達給他。

“哥哥,你在難過什麼,你可以告訴我的。”小姑娘聲音柔軟,如輕柔的薄紗滑過他的頸項。

他閉上了眼睛,深深地嗅著屬於她的味道,那是他無數個徹夜難眠的夢境裡充盈的味道。

一個人承受這一切,真的好累,他不想硬撐著了。

那場大火發生的時候,家裡隻有他和景哲兩個人,景哲把自己反鎖在了房間裡,大哭大叫著,叫著媽媽。

他跑到門邊,用硬錘砸碎了景哲的門鎖,將他從濃煙密布的房間裡救出來,然後去洗手間拿濕潤的抹布捂住口鼻。

火勢迅速蔓延開來,消防員在外圍無法突入,隻有作為母親的趙思嘉,不顧生命危險衝進了大火中。

景哲看到趙思嘉,哭得快要背過氣了。

趙思嘉背著他便往外衝。二樓的景緒拿著兩塊濕潤的抹布跌跌撞撞衝出洗手間,看到趙思嘉已經背著景哲跑出了門去。

生命中從來沒有一刻,如那時那般的絕望。

熊熊燃燒的火焰中,他撕心裂肺地喊了聲:“媽媽,不要丟下我!”

趙思嘉回頭望了他一眼。

滾滾的濃煙中,他看到了趙思嘉眼中強烈的痛苦。

隻在分秒間,她已經做出了母親最痛苦的抉擇,背著奄奄一息的景哲,毅然決然地轉身離開了,將他留在了不見天日的地獄裡。

“我永遠不會忘記她轉身的背影。”景緒的手緊緊攥著拳頭,嗓音壓抑而沙啞:“我知道她有多痛苦,但是我不能原諒。”

即便那是最好的選擇,放棄一個,至少能夠保下另一個。

不管後來多少親朋好友、甚至包括景哲,都過來勸說他,讓他懂事些,原諒母親,不要再和家人鬨彆扭。

但是景緒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去原諒母親的選擇。

因為他是被拋棄的那一個。

......

母親帶著景哲衝出去之後,火勢再也無法控製,房屋的橫梁倒塌了大半,他以為自己就要葬身火海。

將死的恐懼宛如滔天巨浪,瞬間便將他席卷淹沒。

求生的本能卻還驅使著他,他用濕抹布捂著口鼻,跑到二樓主臥的窗戶邊,濃濃的煙霧熏壞了他的眼睛,他已經辨彆不出流下來的眼淚是被煙熏的,還是來自於恐懼和絕望......

火勢已經逼了過來,背部強烈的被灼燒的痛感,在死亡麵前,亦顯得微不足道。

二樓陽台很高,跳下去有喪命的危險。但景緒已經被逼到了彆無選擇的境地,沒有人來救他,他隻有自己了。

閉著眼睛跳了下去的那一瞬間,他腦子裡最後的畫麵...

是一隻粉白色的小蝴蝶。

再見了,小蝴蝶。

*

陸粥粥曾經夢到過漫天大火,景緒站在大火的玫瑰園中,他肩上的金色玫瑰,就是那一天被燒壞的。

壞掉了,就永遠沒有辦法複原。

他生理和心理的嚴重受損,讓他無法專心學業。而那段時間,父親的公司也遭遇了滑鐵盧,父母自顧不暇。

他叛逆的行為讓父母一次又一次地失望,終於,他們把更多的期待放在了景哲身上,對景緒徹底死心了。

這也成為了後來景緒離開家門、獨自闖蕩的導.火.索。

那些情緒,積壓在他心裡很多年了,現在說出來,景緒反而輕鬆了很多。

他苦澀地笑了笑:“陸粥,拉過勾,可是我失約了。”

陸粥粥是個情感特彆豐富的女孩,聽完他簡單的敘述,她早已經泣不成聲。

她以為他隻是被燙傷了,但是沒有想到,心理的陰霾遠遠大過身體的疼痛。

陸粥粥明白那種被忽視的痛苦,因為在遇到陸懷柔之前,她生活的每一天,都是靠自己給自己打氣,安慰自己:爸爸媽媽隻是太忙了,你不是多餘的,你不是不受歡迎的...

陸粥粥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低頭將剛剛路過藥店買的清涼膏取出來,綴在指尖,擦試著他臉上的痕跡。

“哥哥,你沒有失約。”陸粥粥低聲啜泣著:“我不怪你,真的,能不能在一所學校有什麼關係,就算你沒有來北城,我也會去你的城市,找到你,不管你在哪裡,我都會找到你。”

景緒抬起漆黑的眸子,心臟,震顫不已。

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痛苦的活著。

背部燙傷帶來的劇烈灼痛,令他在無數個長夜裡倍受煎熬,睜著眼睛等待黎明,可是黎明卻永遠不會到來。

現在,他仿佛看到了一絲曙光。

能再見到她,所有的忍耐和痛苦,就都值得。

景緒用手背輕輕地擦掉了女孩的眼淚,分明是他在講述難堪的過往,她反而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

他看到不遠處,有一對情侶防備地盯著他們,仿佛他欺負了身邊的女孩似的,甚至想要摸出手機報警了。

景緒對他們笑了笑,表示沒事。

小姑娘哭著仿佛沒完了,而且越來越傷心。

“陸粥,我又沒死,你到底在哭什麼?”

“你這樣子...我很尷尬。”

話音未落,陸粥粥忽然抱住了他。

景緒雙手不自然地攤開,全身的細胞都緊張了起來。

小姑娘軟軟地趴在他的胸口,緊緊抱著他的腰,在他胸口蹭了蹭眼淚,悶聲說:“哥哥,你剛剛問我是你的女朋友嗎?”

“昂。”

“那我...可不可以當你女朋友哪?”

晚風淺淺,月亮從雲梢間露了頭。

那片飄在心尖的羽毛,被風一吹,輕輕淺淺地落在了地上,塵埃落定。

他腦子裡沒彆的聲音,就一直回響著她剛剛的那句話,有些恍惚,有些不真實。

“你說什麼?”

陸粥粥在他胸口的衣襟上蹭了蹭眼淚,說道:“我...有點想當你女朋友。”

“可憐我啊,陸粥?”

“不是!不是的。”陸粥粥吸吸氣,小聲說:“我隻是不想你再一個人了,我想陪著你。”

儘管她否認,但是景緒跟她青梅竹馬,她的性格...他太了解了。小姑娘就是心腸好,見不得他受苦而已。

“當什麼女朋友,你才多大,知不知道怎麼給人當女朋友。”景緒沒好氣地刮了刮她的鼻子:“彆胡說了。”

因為他會當真的。

“我知道,我快十七了!”小姑娘帶著濃濃的鼻音,固執地說:“好多男生追我來著,我都沒答應呢。”

“為什麼不答應。”

“唔...我又不喜歡他們。”

小姑娘身子軟軟的,靠在他身邊,帶著某種梔子的甜香。

他貪婪地深呼吸,問道:“你喜歡我?”

這個直白而又簡單的問題,還是讓小姑娘的臉蛋燒得通紅,她低著頭不敢看他:“嗯,你是景緒哥哥。”

她聲音低得宛如蚊子叫:“你是我唯一能接受的...當男朋友的人選。”

景緒耳根子也有些發燙,他雙手撐著膝蓋,再度問道:“你喜歡我?”

“我...肯定喜歡啊。”

“陸粥,熟悉不一定代表喜歡。”他嗓音微有些苦澀:“你隻是還沒有熟悉除我以外的其他男孩。”

陸粥粥抬起濕漉漉的杏眼,望向他:“哥哥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還沒有見過泛著金色陽光的海洋,才會喜歡麵前的一灣小水窪。”

陸粥粥忽然找回了小時候的景緒的感覺。

他永遠那樣理智,永遠...那樣冷靜。

今晚星星都出來了,見證她的告白,可是他怎麼能這樣冷靜...

陸粥粥攥著他衣角的手慢慢鬆開了,不可置信地問:“我被...拒絕了?”

“陸粥。”

她難以置信地說:“我表白失敗了?”

“不是...”

“我竟然失戀了!”

景緒扶了扶額:“......”

“沒關係,你可以拒絕我,我也拒絕過很多人,這...這可能就是報應。”小姑娘紅著臉,強行挽尊:“沒、沒關係,我不難過,我就是...有點不能接受自己這麼美卻被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