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來了,他們覺得家無寧日了。
誰讓他們要接自己來的,難道不知道請神容易送神難嗎?
還有那個太子……
想起太子,顧錦沅不由想起來那一日,他凝著自己時的目光,雖然滿是陰冷嘲諷,但是有那麼一瞬間,那眸底竟泛起一絲溫柔。
一閃而逝的溫柔,她並不能捕捉清楚,不過卻隱隱感覺到了。
他為什麼那麼看著自己?
顧錦沅又想起第一次見到太子的時候,那一天,他那麼冷淡,連正眼看一眼都不曾。
但是他的屬下幫自己將馬車拉出,這其實應該是他的指使才對。
雖然他其實是想幫自己的。
正這麼想著,一抬眼,就見在自己身影旁,多了一個人。
雙月湖的水波瀲灩,春日的陽光灑進去,反射出道道金芒,那條倒影卻是峻挺若青鬆,端方剛正,仿佛能定住這一潭池水般。
在寧國公府裡,有那般氣勢,做那般裝束的也隻有顧瑜政了。
她回過首來,低頭,淺淺地拜了下,恭敬地道:“父親。”
顧瑜政背著手,看著這個女兒。
他剛才過來的時候,其實腳步已經特意加重了,但是她竟仿佛沒察覺到。
雖然才幾麵之緣,不過他也能看出,這個女兒像極了陸青岫,機敏得很,是有什麼事,能讓她如此費心去思慮,以至於連有人走近了都不曾發現?
顧瑜政盯著水中的影子,淡聲問:“剛才在想什麼?”
顧錦沅:“也沒什麼。”
她的聲音輕淡柔和,像是春日的風沙沙地吹拂過麵前的垂柳。
顧瑜政側首,看過去,今日的她倒是安靜得很,倒像是倦了的鳥兒,收斂著羽翼,就那麼無精打采地棲息在枝頭。
顧瑜政:“過兩日,便是春獵了。”
顧錦沅眉心一動:“春獵?”
顧瑜政看到了她眸中綻放的那點神采,當下目光轉暖:“你喜歡春獵嗎?”
顧錦沅:“還好,我在隴西的時候,鄰居家孩子會去打獵。”
不過她當然也知道,隴西的打獵和皇上的打獵不一樣。
隴西的人是為了活下去,為了口糧,皇上的打獵是為了尋找樂子。
顧瑜政可以感覺到,她的聲音雖然依然平淡到沒什麼情緒,但她是懷念隴西的。
她生在隴西,長在隴西,現在她來到這裡,雖然看上去一切都好,但心裡卻是掛念著那裡的。
他的聲音不由放輕了,聲音低醇溫和:“是嗎?你會跟著鄰居家的孩子打獵嗎?”
顧錦沅:“會。”
顧瑜政:“去沙峪口嗎?”
乍聽到沙峪口這三個字,顧錦沅心裡微震,在遙遠的他鄉,聽得自小熟悉的名字,這讓她下意識生了一股親切。
但是很快她便明白過來了。
他知道沙峪口,因為他曾經在那裡生活過,和自己的母親。
他去了,才有了自己的存在,然後他又走了。
原本心底泛起的那點柔軟蕩然無存,她挑眉,看向顧瑜政,輕笑了下:“是,父親倒是好記性,想必父親也曾經去過沙峪口吧?”
隻是這一句,顧瑜政臉色變了下。
顧錦沅好整以暇地看著顧瑜政,她就知道,這個人最不愛聽什麼,不過這也不能怪她,是他先提起這個話題的。
不過顧瑜政這次並沒有惱,至少沒有像上次那般,如同被人踩中尾巴的貓一樣陡然生了戾氣。
過了好一會,他隻是平和地道:“錦沅,這次春獵,太後欽點,你要去。”
顧錦沅聽著這話,明白了,這是那次壽宴上她被賞賜的後續了。
顧錦沅隻回以一個字:“哦。”
顧瑜政背著手,看著那風吹皺了雙月湖的湖麵。
“你可以選擇不來。”他的聲音沉靜:“但是你既然來了,就應該知道你要麵對什麼。”
“我要麵對什麼?”顧錦沅毫不在意地這麼問。
顧瑜政卻在這個時候抬起了手,他的手落在顧錦沅的衣袖上。
低首間,顧錦沅這次看到,自己衣袖上沾了一片柳葉。
顧瑜政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是淡聲道:“你是一個太過聰明的孩子,你想做什麼都可以。”
骨節分明的修長大手為她拂開那片柳葉,他緩緩地道:“隻要你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