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幽人枕上朦朧睡(1 / 2)

貴極人臣 姽嫿娘 4359 字 7個月前

弘治帝因醇酒而熏染的紅暈一時褪得乾乾淨淨, 他雙眼中的愁意被空白所取代。他的動作頓住,怔怔地看向月池,他好似一個出生的嬰兒, 隻能以茫然無措來應對人生第一次振聾發聵。

月池心知肚明,這般尖刻的話語, 在明代數十位君主中,她也隻能在明仁宗與弘治帝麵前說一說。這二位仁善之君, 絕不至於因一言不合而殺人。而且, 事實上弘治帝的所作所為,並未違背儒家道德。《孟子儘心上》有這樣一個故事,舜的父親瞽瞍殺人,當時的執法官皋陶聞言要嚴辦瞽瞍,舜為親子,焉能見親父被殺, 於是棄天下如棄敝蹝,偷帶父親逃到了濱海。

這就是儒家所言親親相隱。弘治帝堵大臣的嘴時,也是說:“朕隻有這一門親戚,還請諸位寬宥。”更何況, 張氏兄弟是皇親國戚,而那個女子隻是奴婢, 即便除去尊卑有彆不論,淫/辱婦女也隻是流放充軍罷了。可隻要張皇後在一天, 她又怎會看著自己的兩個心肝寶貝去那邊塞苦寒之地呢?

不過, 張皇後這次作得過了頭了,已然惹得弘治帝極度不滿。這倒是個好機會,隻是得辛苦太子殿下又被當槍使了。

月池靈機一動,跪地請罪道:“陛下恕罪, 臣並非有意冒犯,隻是想到了殿下。殿下對臣信任備至,恩重如山,臣對殿下亦抱士為知己者死之心。為公,目睹張氏一族橫行,豈能視而不見。為私,眼見皇後因包庇母家,而不念母子之情。臣、實在不能不為殿下寒心。而陛下的深情厚誼,亦不能作為張家行凶的籌碼。臣自知出言無狀,何當死罪。但是殿下,委實無辜可憐,還請陛下為殿下、為天下主持公道。”

弘治帝親自將月池扶起來:“朕又何嘗不明白你的一片忠心呢?是朕的錯,朕做得太過了。本以為她有母家的人陪著,會過得心情舒暢些。可未曾想到,她竟為外戚而以冷落毆打來轄製自己的親生骨肉。”

弘治帝連連咳嗽:“朕的身子朕自己知道。自身有病自心知,身病還將心自醫。心若病時身亦病,心生元是病生時。【1】若朕一旦去了,照兒年紀尚幼,哪裡製得住他母親。

那時張氏一族,還會造更大的罪孽。”

還有那一眾精明透頂的文臣。如他安安分分當一個普通皇帝也就罷了,可他偏偏心裡是雄心壯誌,骨裡是桀驁不馴,雙目卻是眼高於頂。他這般登上帝位,必定會撞得頭破血流,傷得千瘡百孔。他必須、必須儘快讓他成長起來。這次就是一個好機會。他讓照兒的計謀構想全部成真,不是真以為事實真能如照兒設想那般事事順利,他要讓他的兒子看清楚,看清楚自己,也看清楚朝堂。知彼知己,百戰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不知彼,不知己,每戰必殆。

月池暗自偷看弘治帝神色,看起來他是真的下定決心了,可碰上張皇後的一哭二鬨三上吊,也未必能夠奏效。她想了想道:“萬歲,臣倒有一策,或可解陛下之憂。”

弘治帝道:“哦?你說來聽聽。”

月池道:“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張氏現如今的成年男子如今隻能嚴加管束,可如張奕兄同一輩分的年輕一代,尚有重塑之機。陛下何不將這些年輕子弟全部送往外地的府學中,命當地大儒悉心教導。”

這是打蛇打七寸。哪家的孩子不是父母的心頭肉,因為父輩所犯的過錯,他們的兒子被迫離鄉背井,到外地中接受嚴厲的教導,這樣一來,張氏族人心生畏懼愧疚,自會安分守己;二來這些弟子離開了他們好逸惡勞的父親,或許還真能拯救一二。三來,這些孩子都是被送去上進,又非責罰,即便是皇後,亦無話可說。

弘治帝聽罷,眼前一亮:“果然好計。李越,朕和太子果真沒有看錯你。神童試就在兩月之後,這個千載良機,你須得好生把握。”

月池拱手道:“臣明白,臣謝陛下與殿下的栽培之恩。”

話說到這個時候,已然是深夜了。弘治帝緩緩起身,月池一驚,忙道:“萬歲,您看殿下這,要不臣把殿下喚醒吧……”說著,她就要暗下狠手,馬上把朱厚照掐醒。

“彆。”弘治帝看著兒子眼底的一片青黑,“他已然許久沒睡過好覺了。就讓他在你這兒歇一晚吧,明日一早,你就帶他去見楊氏。楊氏就住在城西的磚塔胡同。”

什麼!這老子比兒

子還要不客氣,但是,月池卻不敢像對付朱厚照一樣對弘治帝,弘治帝可不是年輕氣盛的太子,他雖然生性溫和,心地善良,可卻是禦極多年的君主,若真得罪緊了他,他可不會像朱厚照一般,梗著脖子與她一決雌雄。

月池委婉道:“可是,陛下恕罪,這是否於禮不合,萬一再惹得娘娘與旁人不滿,恐對殿下不利……”

弘治帝明白她的擔憂:“你放心,朕調動的是錦衣衛,並未驚動五軍都督府。至於皇後那邊,朕已讓她閉宮靜養了。”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再推辭就違背她忠心為主的人設了。月池隻得低頭應了。貞筠又一次被堵在門外,看著一眾人撤退後,方急急衝進來,就看到躺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的太子,和坐在他身旁一臉陰沉的月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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