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法司齊聚的大廳中, 氣氛無比凝重。自大明開國以來,還從未有親王世子被殺這等驚天動地的大事。
都禦史張岐已是麵無人色,他端著茶盅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以致於五彩小蓋鐘都在作響,在死寂的大廳中, 即便是這點兒聲音都顯得無比刺耳。張岐顯然被嚇了一跳,他先是一哆嗦, 滿滿當當的熱茶噗得一聲蕩出來, 燙得他手上一紅。他的牙齒溢出了嘶嘶聲,又忙咬牙忍住,忙伸出另一隻手穩住茶碗。到把茶盅小心翼翼放在桌上時,他已是出了一腦門的汗,卻不由長舒一口氣。
而另一方的大理寺卿周東也好不到哪裡去。他端坐在椅子上,眼觀鼻、鼻觀心, 連呼吸都放得無比緩慢,整個人如泥塑木雕一般,仿佛這樣就不用去直麵朱厚照的怒火,去審查親王世子被殺的案子。
戴珊和閔珪都是白發蒼蒼的老人了, 見此情景,心下是既失望, 又無奈。好在司法係統裡並不都是膽怯之人。監察禦史曹閔就勇於打破緘默,開口道:“二位上峰容稟, 此事恐非三司會審能處置, 不若上奏萬歲,請行九卿會審。”
三法司平日也有分工,刑部對在京犯事的平民和官僚進行初審,大理寺對平民案件進行複核, 都察院則對官員案件進行複核。如有重大案件,則由三司會審,但如有特大案件,三法司也感覺做不了主時,就會去請示皇帝,以九卿會審來裁決。所謂九卿會審,顧名思義是以吏、戶、禮、兵、刑、工六部尚書,再加上大理寺卿、都禦史和通政使共同審理。
這話一出,倒無意中合了周東和張岐的意,一旦人多了,他們擔得責任不也輕了嗎?這二人忙連連附和,一疊聲要去請旨。戴珊和閔珪對視一眼,心知這是的確是目前最可行的辦法了。俞澤滿門被殺,自己也身受重傷,卻還能逃出生天,保住性命之後,居然還能混進汝王世子常去的象姑館,攜帶利刃刺殺世子。這背後要說沒人相助,殺了他們也不信。換而言之,這背後的水,深得可怕。
周東和張岐是怕死,戴珊和閔珪雖不畏死,也不想直直撞上去找死,多拉幾個可靠的幫手,查明
真相的機率也會大些。由此,幾人迅速達成了一致,打算一齊進宮。
按理說隻由三法司的長官進宮請旨便足夠了,然而到了臨上轎時,戴珊卻回頭道:“含章也同去吧。”
眾人齊齊回頭,月池立在最末處,魂不守舍,麵白如雪。
戴珊叫了她好幾聲:“含章,含章?”
月池這才在同僚的提醒下想起了自己的表字。她忙斂容正色:“下官在。”
戴珊心下猶疑,此案雖大,可也絕不至於把李越也嚇破膽吧,這是怎麼了。戴珊麵上不動聲色,溫聲道:“你隨老夫一同入宮麵聖。”
月池眉心一跳,她躬身應道:“是。”
她家中的轎夫一聽聲響就機靈地將她的那頂小轎抬過來,動作熟練地掀開轎門簾,恭恭敬敬道:“老爺,請上轎。”
月池坐進了轎子裡,思緒也隨著轎身的輕晃飄到了九天之外。事情的發展已經遠遠超出她的預料了。俞家被滅門,俞澤失蹤時,她就知曉,是有人要害她,並把幕後主使鎖定到了東廠和劉瑾。於是,她先下手為強,在朱厚照那裡提前報備,讓他處置此事,封好劉瑾的嘴。朱厚照不僅杖責了劉瑾,還派出了錦衣衛,在亂葬崗帶回了俞澤的屍體。她心中既有自責、惋惜、哀慟,又有幾分可恥的放鬆,因為她明了,俞澤既死,這事就已了結了,再也沒有人會泄露出她查探田賦、鹽政的密事,她真正安全了。
可汝王世子被俞澤刺殺而死的消息,如一道霹靂,將她剛剛歸於平靜的生活又撕得粉碎。是誰,劉瑾?可朱厚照已下了死命令,她若出事,劉瑾必會給她陪葬。以劉瑾的狡詐,豈會如此不智,鋌而走險,還搭上一個親王世子,這可是株連九族的死罪。
可若不是劉瑾,還會是誰?難不成是東廠和司禮監的大鐺想來個一箭雙雕,既害了她,又嫁禍劉瑾?亦或是勳貴和嫉妒她的文臣,察覺了此事,想以汝王世子和她的命,來警示朱厚照收手?月池闔上雙眼,思索自己的敵人,可對爬得太高、太快的她來說,敵人太多,真是十根手指頭都數不完。
正當她想得頭暈腦脹時,轎子卻停了下來,轎夫在外道:“老爺,到了。”
月池深吸一
口氣,她下了轎跟在上司們身後。並不是所有的臣子都能像月池一樣,直入乾清宮東暖閣的,皇帝召見外臣一般是在武英殿。月池一入殿門,就知朱厚照已然發過一次火了。
宮裡的規矩是不可愁眉苦臉,人人都要笑,小太監們儘管嚇得要死,卻還得笑吟吟地迎上來,領著大臣們入內,隻是麵上僵硬的笑意就像被漿糊刷上去似得,再配上他們驚恐的眼神,顯得是那麼的扭曲可怖。
戴珊等人跪在地上,喊了一聲:“臣等叩見萬歲。”
朱厚照沒有第一時間答應,而是將手裡玉虎重重磕在桌上。玉碎之聲陡起,月池的心也隨之一顫,隨即,她就看到了一雙登龍靴朝她走來。朱厚照在她麵前頓了一頓,又走到了戴珊等人麵前。他問道:“那個合該千刀萬剮的殺才呢?”
閔珪回過神是在問俞澤,他回道:“啟稟萬歲,俞澤正在被緊急押解入京的路上。”
朱厚照道:“叫他們快!”
閔珪應道:“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