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沒頭沒腦來了一句:“我覺得,濟農有帝王之相。他才應該做草原之王。”
好似一盆沸水潑進油鍋之中,帳中嘩然瞠目。亦不剌太師的心在狂跳,仿佛下一秒就要蹦出胸腔,他勉強定了定神:“這才是你的目的。”
月池沒有否認:“達延汗目前手下有四萬戶,還有科爾沁等盟友。一旦群起而攻,我們根本招架不住。我們大明的軍隊,大家也都是見識過的,我隻能說,不要對他們報太大的希望。”
滿都賚阿固勒呼驚道:“你之前可不是這麼說得!”
月池道:“哎,我隻說儘量爭取,沒說一定是兵精將廣啊。再說了,這種事,甭說我了,就是萬歲親自下令,也未必能頂用。”
亦不剌太師長籲一口氣,他道:“所以這時,儘量擾亂他們的內政,才是可行之策。”
張彩補充疑問:“可是濟農能以什麼身份順理成章地即位。他的父親達延汗還在世,他還有一個兄長,在此時登基,一樣是篡位。”
月池道:“這就是我讓你們始終保持道德製高點的原因。濟農烏魯斯,心係蒼生,致力於內境和平,苦勸其父無果後,隻得奉佛主之命,自立為王,以解萬民之困厄。”
董大到這會兒終於聽明白了,他道:“難怪您叫我們去四處傳法,就是要借民意綁架他。一旦他不同意議和,就是為一己私欲,和佛主作對,和百姓作對。試問這樣一個人,又怎麼能為國君。”
“可他萬一同意了呢?”滿都賚阿固勒呼道,“他萬一真同意了。那我們這……”
月池坦然道:“同意了就更好啊。琴德木尼小姐已經嫁給了烏魯斯,他經此一遭,必定失去了父親的信任,難道還敢擯棄你們這些依仗嗎?”
秦竺喜道:“那這不是,進能成,退也能成嗎?”亦不剌太師和滿都賚阿固勒呼的顏色也稍稍和緩。
月池笑道:“怎麼樣,這個解釋,二位還滿意嗎?”
滿都賚阿固勒呼哼哼兩聲道:“希望不要出什麼岔子。”
月池道:“要想不出岔子,就得拿出誠意來合作。這次在土默特部的事,我不想發生第二次。”
她的神態凜然,讓人心生敬畏。亦不剌太師誠懇道:“這是自然。隻是,您有什麼打算,也該早說才是。我們要是早知道,也不會貿然行事了。”
月池光棍道:“我要是早說,大明的軍隊可能不行,你們早就把我趕出去了,還能等到今天嗎?”
亦不剌太師,滿都賚阿固勒呼:“……”
董大忙出來打圓場:“現在說穿就好了,說穿就好了。來,為了日後的勝利,要不,我們喝一杯吧。”
金杯相撞,其中的馬奶酒四溢。人人臉上都帶著真摯的笑容,可內裡卻各懷鬼胎。等到亦不剌和滿都賚阿固勒呼私下相處時,他們幾乎是立刻達成了一致。
“李越此人,詭計多端,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不能總讓他牽著我們的鼻子走,我們手中也當有克製他的法子。”
“如他的辦法真能成,那麼一定要讓大汗徹底背棄天意民心。反正我們已經有了烏魯斯了,烏魯斯可比大汗要易控製得多。”
兩人密謀了許久,想出了一係列的辦法,可到最後卻發現並也不需要他們怎麼出手。達延汗對權力的掌控欲登峰造極,臥榻之側怎容他人酣睡。
科賽塔布囊饒剛一回去,就受到了嚴厲的盤問。他當時的確被月池唬住了,可在回去的路上,他越想越不對勁,李越明顯是在虛張聲勢!
汗廷派來的使者中包括陪伴索布德公主入明的表兄格斯爾。他們滿心疑惑地問道:“你是說,鄂爾多斯部和永謝布部的人,明明趁你們不備殺進來,卻沒有怎麼殺人,而是轉頭就走。而他們同時擄走了你和濟農,最後卻隻安然無恙地把你放了回來?!”
科賽塔布囊饒自己一聽也覺得十分怪異,他辯解道:“這正是他們的詭計啊。”
他將月池當時告訴他的話複述了一遍,他解釋道:“當時,我的確大為震撼,可之後仔細一想就發覺,這裡麵滿是漏洞。首先,李越為臣子,臣子怎麼會敢在這種大事上悖逆君主的意願,還是為了仁慈之心這種可笑的理由。其次,漢人也不可能隻派他一個人來主持這樣的大事,如若漢人真的準備了那樣的軍力,一定會抓住時機將我們一網打儘,怎麼可能還退一步議和,憑他一個人的意願,絕對不可能阻止。”
格爾斯問道:“那您的意思是?”
科賽塔布囊饒斬釘截鐵道:“他隻是在詐我們。漢人根本無法援助。他堅稱我們無法重回中原,可他們,依他們的軟弱、內訌,還不是無法組織一場大的北伐!他甚至不敢和我們結下死仇,這表明他們正是懼怕我們的報複。隻要我們四部聯合,攻打鄂爾多斯,他們一定會投降!”
汗廷之中,達延汗聽到這樣的回稟,沒有直接表達觀點,而是反問道:“你們怎麼看?”
格爾斯道:“回大汗,我認為,科賽塔布囊饒王說得有理。李越因宣府之戰,對我們一定十分仇恨,如若他手中真的有那麼多軍隊,怎麼會放過我們。正是因為他沒有足夠的勢力,所以才隻能耍這些詭計來混淆視聽。刁滑本是無能之輩的事情。”
達延汗不可置否,他問道:“你呢?”
察哈爾部的將領察罕道:“回大汗。我不這麼認為。您彆忘了,亦不剌之女與濟農的婚事,就是科賽塔布囊饒促成的。亦不剌和滿都賚阿固勒呼也是在他的領地,輕而易舉地劫走了濟農。濟農和科賽塔布囊饒被劫走之後,他們不僅不殊死搏鬥,力圖奪回濟農,反而來先向汗廷求援,錯過了救回濟農的最佳時機。這一切,您不覺得太巧合嗎?”
格爾斯道:“可是,土默特部是大汗的母族,他們不會做這樣的事。他們不追,是因為實力差距太大,並且對方手中有人質。”
察罕的目光灼灼:“鄂爾多斯部也曾是“為汗守禦八白室之人”,有竭誠守衛者的名號。滿都賚阿固勒呼之前還恭謹地請求大汗為子嗣考慮,當時誰也想不到,他們也會反叛。”
格爾斯皺眉道:“但,李越的虛張聲勢,應該是真的。我見過李越,他不是突然能發慈悲的人。”
達延汗沉聲道:“可李越,也不是能說出這種謊言的人。他的利舌,足以動搖軍心。”
格爾斯一驚:“您是說,這是李越故意在挑撥您對科賽塔布囊饒的信任。”
察罕冷冷道:“也有可能,是李越和科賽塔布囊饒合謀。目前正是隆冬,我軍長途跋涉,已經冒了巨大的風險。一旦我們派兵過去,科賽塔布囊饒在大戰之中突然倒戈,那我們的軍隊就徹底完了。大汗請務必慎重!”
達延汗的眉心一跳,他喃喃道:“李越,李越,這個該死的混賬……”
他恨不得將此人筋骨嚼碎,一口口咽下去,可如今,他居然還動不了他。他沉吟片刻道:“格爾斯,你去見大哈敦,將事態一一稟報。察罕,你留下。”
大哈敦!剛才大家都有默契地避開了曇光,如今格爾斯走了,察罕再也按捺不住,他道:“大汗,嘎魯小王子,或稱曇光上師,在這場禍事中扮演了關鍵的角色。”
達延汗咬牙道:“我知道,這個不知感恩的畜生。當時他為求藥打傷侍衛時,就不應聽大哈敦的勸告,就該殺了他!等等,求藥?”
達延汗與察罕四目相對,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驚疑。察罕道:”李越在宣府時,應該是受了重傷。宣府的人不會救他,明廷更是直接宣布了他的死亡。他應該在在草原上療養。那麼,他是怎麼逃到草原,又和亦不剌牽上了線?”
達延汗仔細回憶,他心頭恍然浮現出明悟:“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那些藥,那些大半都是治傷刀兵傷的藥!嘎魯這個畜生!”
他狠狠地將桌子掀翻:“原來那個時候,他們就勾結在了一起。我真是後悔,真不該聽信滿都海的話,如若當時就去圍殺嘎魯,早就將他們一網打儘,怎麼會有今天的事!”
達延汗忽然又是一個激靈,滿都海福晉的話在他耳邊反複回蕩:“嘎魯是我的至親。”“我隻想看著孩子們立起來,蒙古得到統一。”“您不能叫我為了成全您的私心,連自己的命都不顧吧。”“真不該將她慣成這樣,既不聰明,又不仁善。”
這一切的一切,都有她的影子。而她最近,再也不糾纏他,反而積極給他納妃,勸他讓大兒子圖魯多曆練。
達延汗的汗毛直豎,這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這裡明明是他的宮室,他卻感到危機四伏。處處都有暗箭,要取他的性命。而他連一個商量的人都沒有,他依托滿都海福晉登上王位,他的人馬都曾經忠誠於她。
韃靼這邊的君主,滿心驚惶無人可訴,而明廷這邊的天子,卻能將自己的驚喜通告天下。
京中個個是瞠目結舌:“什麼,李越居然沒死!他還抓住了達延汗的兒子,促成了韃靼的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