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六道三途事似麻(2 / 2)

貴極人臣 姽嫿娘 7129 字 7個月前

朱厚照將茶一飲而儘,荷風拂麵而來,他深吸一口氣,隻覺肺腑都已滌清了。他道:“你都扯到了大局上,朕還能怎麼說。不過,屆時不饒他的,未必是朕。”

月池一愣:“怎麼說?”

朱厚照譏誚道:“李侍郎聰明絕頂,還用我說。”

月池略一思忖:“三法司。”

馬中錫回朝後,朝中關於他的意見已分為兩派。一波人說他分派藩王莊田,安定大量流民,有一定的功勞,雖有罪過,但亦屬無心之失,罪不致死。另一波則稱他不過是區區文士,能有何功,他不僅一再拖延,貽誤軍機,更是收受賄賂,與賊有舊,論罪當斬。雙方僵持不下,便伏請聖裁。朱厚照依製,遣三法司主審此案,馬中錫此時已經被關進了都察院的大牢。

朱厚照道:“君子同道,小人同利。你說動朕,隻需要拿出利益來,可要說動他們,可就不那麼容易了。”

月池調侃道:“皇上是以小人自詡了?”

朱厚照呸道:“朕是比那些滿口仁義的人,實在得多。”

這的確有些棘手了,月池即刻就要告辭,去探閔珪的口風。朱厚照愣是被她氣笑了,他道:“你還是真是用完就丟,一刻都不多留呐。怎麼著,這兒是有老虎,要吃了你嗎?”

月池笑道:“哪兒的話。即便有老虎,有您的勇武在,臣還有什麼可擔憂的。”

朱厚照心裡咯噔一下,難得尷尬望天,他問道:“你知道了?”

月池佯做不知:“知道什麼?”

看來壞事也沒有傳千裡,朱厚照暗舒一口氣:“沒什麼。朕是說,那是,那是。”

月池忍笑道:“那是什麼,您那時搏虎時,喝多酒了?”

朱厚照的臉一下漲得通紅,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你這……感情你是在耍朕玩兒呢!”

月池躬身一禮:“事態緊急,臣改日再來叨擾您。”

朱厚照到底還是叫住她,他眼中光彩如星:“既然知道事態緊急,你不來求真佛,卻要去撞那木鐘,不覺可笑嗎?”

月池頓住腳步,她回首道:“人神殊異,未必次次顯聖。不如腳踏實地,求個方寸之地。”

她語罷,揚長而去。朱厚照把杯子磕在桌上,一言不發。而婉儀站在綺思樓上,望著她的背影,直至再也瞧不見時,方悵然離去。

事情果如朱厚照所料,三法司在查明所有真相後,仍要重責馬中錫,原因非常簡單。

麵對月池的質疑,閔珪直言道:“劉六劉七罪在謀逆,份屬十惡不赦。依據《大明律》,凡謀反及大逆,但共謀者、不分首從,皆淩遲處死。即便他們主動乞降,朝廷也絕不會納,而馬中錫居然固執己見,招降這種人,以致貽誤戰情,致使百姓飽受摧殘,官吏死傷慘重。這樣的人,如不處斬,天理何在?”

月池真沒想到,閔珪居然一上來就要馬中錫的命。她辯解道:“閔先生容稟,馬禦史是心知賊為酷吏所逼,並非存心作亂,這才起了惻隱之心。聖人有言:‘不教而殺謂之虐。’”

閔珪瞥了她一眼,朝北拱手道:“聖諭多番訓誡,這也能稱為不教嗎?劉六劉七等實是明知故犯,喪心病狂之徒。而馬中錫感情用事,竟置上意於不顧,更是有違臣節。”

他眼見月池還要再言,便問道:“行了,老夫知你心軟,可這不是心軟的時候。你既還稱老夫一聲先生,那老夫就考考你。”

月池躬身道:“謹受教。”

閔珪思忖片刻道:“鬱離子曰:‘刑,威令也,其法至於殺,而生人之道存焉。’【3】含章,此處為何說生人之道,存於殺人之法中呢?”

月池一瞬間,仿佛夢回端本宮中。她想到這句話的含義,手心不由出了一層薄汗:“這是因為,製定刑律是為了使百姓心生敬畏。既有刑律,就必要依律而行,百姓既知犯罪必死,就不會再輕易越雷池半步,這樣一來,因犯罪而死的人,也會少上許多。”

閔珪微微闔首,語氣也緩和了許多:“你自幼苦讀,即便流落到了蠻荒之地,也沒有忘了安身立命的本事。這很好,之後的章句,可還記得嗎?”

月池垂首道:“記得。‘赦者所以矜蠢愚,宥過誤……至於禍稔惡積,不得已而誅之,是以恩為阱也。’”這句話的意思是指,掌管刑律之人,如憐憫罪犯,實是呆癡無知。等熬到大禍釀成,不得以再誅殺罪犯,豈非是把恩赦變成取人命的陷阱嗎?

閔珪問道:“你既然熟記於心,就當理解如此判決,實是再公正不過。”

月池心思電轉:“可馬中錫打擊兼並,乃是大勇,若就此殺了他,豈非是稱了那些豪強的心意。一些不明真相之人,隻怕更是畏畏縮縮。”

閔珪道:“依你的意思,難道為立新風,就要壞法度?”

月池忍無可忍,直截了當道:“可這法度本就有無理之處。官逼民反,民反則論罪當死,不反則遭磋磨致死。其中公理何在?學生以為,禁愈切,犯愈盛,則曲不在民。”

閔珪一愣,他看著她,就像看著一個怪胎:“你怎可如此說話。地方有牧首,中央有巡撫,難不成人人都是昏官?你說逆賊除了造反,就再無他路了。那逆賊所殺,你敢說,個個都是汙吏嗎?”

月池此刻已然冷靜下來:“……是學生想左了,是學生失言。”

閔珪語重心長道:“含章,愛民是好事,可你也不能連基本的仁義禮製都不顧了吧。”

到最後,月池人沒保住,反倒挨了一個多時辰的訓。

她歸家後,貞筠一見她的神色,便知事情不好。她問明前因後果後,奇道:“怎會如此,我記得你說過,閔尚書是清官呐,他生活簡樸,嫉惡如仇,還有仁恕之心,寬宥待人。你在端本宮時,他是打你打得第二少的那個……”

月池扶額道:“不錯,閔先生的確是清官,是民間所稱頌的那種青天大老爺。隻是,即便他是清如水,明如鏡,他的本質也依舊是官,而非民。他始終都是站在官的立場上做事。這下可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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