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的目光在他身上轉了一圈:“我因你在端本宮被人打得雙手發腫,因你在乾清宮磕得頭破血流,因你在法場上氣得嘔血,因你在戰場上被人圍殺,因你在韃靼四處流亡,還有近日,又是因你,為了逃出去,我還把自己的腿戳了一個窟窿。你覺得,這些你能怎麼還,是戳你十刀,還是二十刀?”
她麵如寒霜,話中含怨。朱厚照聞言,眼底亦是暗色翻湧,他半晌方道:“我害你吃得苦,實在是太多了,哪怕取我的命,亦未必能解你心頭之恨。”
月池冷哼一聲:“你既然知道,就該自裁。”
朱厚照苦笑一聲,他端得是情真意切:“可我死了,給你帶來的麻煩隻會更多。你何不嫁給我,我願用一生,來好好補償你。”
月池是打破頭都想不到,他居然會說出這種話來,她胸口起伏,忍了又忍,終於還是忍不住了:“你還真是百尺竿頭掛剪刀——高才啊。”
朱厚照靜靜地望著她:“可你心知肚明,這是最好的法子。”
月池冷冷剜了他一眼,她在他耳畔一字一頓道:“可卻不是我想要的法子。彆和我來這一套,真玩起來,你未必是我的對手。我這麼一個人,睡在枕邊,你就不覺害怕嗎?我還是懷念,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你求權得權,我求仁得仁,不是很好嗎?”
朱厚照偏頭看向她,他嘴唇擦過她的臉頰,輕聲道:“……可你似乎忘了,想怎麼樣,不想怎麼樣,從來不是你說了算,朕說了才算。”
月池怒極反笑:“皇上直到這會兒,還不肯服軟,看來是真的想早早去見先帝了。”
朱厚照看向她:“話何必說得這麼滿。”
月池嘲弄地挑眉:“怎麼,你難不成還有暗棋?”
一語未儘,她就感覺脖頸一涼。就在她低頭的一刹那,隱匿在一旁的暗探終於奔了出來,一柄鋒利的寶劍,正架在她的脖子上。月池一愣,爾頃苦笑一聲:“會投胎就是好。沒想到,都到了這會兒了,還有人替你賣命。”
她的神態自若,坦然道:“這位英雄,這又是何苦呢?”
暗探的回應是將劍往前遞了一分,月池毫不相讓,她笑了笑,甚至用簪子在朱厚照的脖頸刺出一點血珠:“要不咱們試試,是你快,還是我快,亦或是,我們倆今兒都死在這兒?”
她明顯感覺到,架在她脖子上的劍抖了一抖。她失笑:“你這麼怕他出事,可他想過你們嗎?他太隨心所欲了,這麼一裝病,你們東廠和錦衣衛都背上了謀逆的嫌疑。如今太後已然下了懿旨了,你們的罪狀已是板上釘釘了。他總不能跳出來,說一切都是自己在自導自演吧。他隻能咬牙,躺在這裡裝死,眼睜睜看外頭的人把你們抓走。就這,你還要保護他嗎?”
暗探咬牙道:“不是皇上有心放棄,而是你將事態鬨到無法轉圜。”
月池眨眨眼:“就算是吧。可事情已經這樣了,你們應該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一方才是。”
她娓娓道來:“與其跟著他被抓,倒不如跟著我,等他死後,我就說你們是遭劉瑾蒙蔽,還能從輕處罰。等到風聲過來,我再想辦法給兄弟們加官進爵。如何?你們知道我最大的秘密,總不至於擔心我跑了吧。”
月池隻覺,壓在她肩上的劍頓了一頓,她聽到身後那人問道:“你可敢立字據?”
月池麵上的笑容越來越大:“沒問題,彆說是立字據了,對天立毒誓也成啊。”
此言一出,脖頸上的重量就是一輕,那劍在緩緩移開。她暗鬆一口氣,剛想轉過頭去,避開劍鋒,就覺一道寒光迎麵而來。她的身後傳來朱厚照的驚呼:“快住手!”
時間門突然變得無比緩慢,她清晰地看到朱厚照拚儘全力將她掀下去,翻過身去,用背替她擋了這一劍。血花在她眼前綻放,她聽見他悶哼一聲,麵色登時白了幾分。她不由屏住呼吸,直勾勾地望著他。
朱厚照疼得倒吸一口冷氣。那暗探急急收勢,險些跌倒。他驚惶道:“皇爺!您,這是為何啊。這個惡婦,她可是下了毒啊!”
朱厚照沒好氣道:“不是毒。”
暗探盯著月池的眼神,恨不得生啖其肉。月池回過神來後,冷笑道:“你可真是蠢到發指。周身都沒有力氣了,還敢篤定我沒下毒?這下又將劉瑾謀刺的事,徹底落實了。”
朱厚照勉強扯了扯嘴角:“朕就是敢篤定。”
月池脫口而出:“憑什麼?”
朱厚照望著她,他的眼中浮現如雲霧一般輕盈的笑意,沒有回答,反而問道:“是麻沸散?”
月池默了默,她點了點頭。他一哂:“難怪,一點兒都不疼。”